第五十五章 無力回天(第3/4頁)

宋令韋到的時候,播音員已經在催顧客登機。我看著大汗淋漓的他,說:“令韋,我們——只有十分鐘了。”一段緣,莫名其妙延續了十年,一路走過來,刻骨銘心,到最後,只換來十分鐘的生離死別,不由得我不深深嘆息,潸然淚下。我輕聲說:“總算見上最後一面了。那我,該走了。”相顧無言,還有什麽好說的呢?他死死拉住我的手,怎麽也不肯放,眼中滿是傷痛。我搖首,慢慢說:“令韋,發生了這麽多事,有生有死,有非悲有痛,有血有淚,太沉重了,太沉重了!你,我,大家,所有人,疲憊不堪,筋疲力盡。我累得沒有力氣了,再也承受不起,所以,只好放手。我們以前就說好了,如果不能在一起,那就離開吧。到底還算是在一起過——”聲音堵在心口裏,心悸得無法忍受。

他搖頭,聲音嘶啞沉痛:“艾,我一直沒料到——到最後,我們竟然是這樣的結局!當我下定決心那刻起,我總以為——總以為會不一樣的……”一字一句似乎含淚帶血,令我想起杜鵑啼血猿哀鳴。我哽著聲音說:“令韋,可是我不一樣了!我們都不一樣了!”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生離和死別,無數的慘痛,心境怎麽可能還一樣!他祈求地看著我,一字一句說;“艾,我們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喃喃重復著,一遍又一遍,眼角有氤氳的水汽。我死命掙開他手,卻依然箍得死緊,無論怎麽用力,沒有用。

我咬牙說:“令韋,我們就這樣吧!不要再辜負大家了,那滋味,寢食不安,日夜不寧。對不起所有人,到頭來,只有以死謝罪。死傷的人已經夠多了,不要再添上幾筆血腥了,太恐怖了!你也是,不要再辜負——連——心……”我再也說不下去,轉身要走,他仍然不放,聲音平靜地傳到耳中:“艾,你忘了你自己,你是最被辜負的那個人!難道你真值得就這樣走了嗎?”

我回頭,看著他,無數的前塵往事如潮水般洶湧而至,一波又一波,最後,只淡淡地說:“不,沒有,沒有誰辜負了我,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自己!令韋,你不要這樣逼我!而且,就算有,我也會忘記的!”有生之年,也就這樣了,無力回天,我終會淡忘所有的一切,還有——淡忘他。可是,到底要多久才能做到?我在心底嗚咽,看著他,搖頭:“令韋,我是真的要走了。以後還能不能再見面,全憑天意——”已不甚重要。總要有人先放下,總要的。

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他絕望地看著我,一點一點松手,後退一步,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一對精致的鉆戒,靜靜躺在一處,燈光下閃得我眼痛心酸,華麗卻無比蒼涼。他面無表情,淡淡地說:“不再需要了!”將戒指扔進旁邊的捐款箱裏,只聽見輕微“叮”的一聲,就此消逝,無影無蹤。他神情漠然,平時挺立的雙肩直直往下垂,仿佛用盡全身力氣,不負重荷。

我驚愕地看著他,再看了眼捐款箱,心如刀絞,余恨未消,含淚將脖子上掛著的戒指摘下來,摸了摸上面鏤刻的那個“夕”字,猶帶著溫熱的體溫——就如我的心,一把塞到他手裏,匆匆說:“令韋,這是你千辛萬苦為我尋回來的,現在,留給你,總要有個念想,以後你想起來,一定要記得。也不枉我曾經如此深愛——你……”總要有件東西會讓你在以後突然看見時,還記得曾經確實不余遺力地深受愛過——到底是意難平。你丟了的,我賠給你!戒指也好——心也好。

手背上有灼傷的錯覺——是他眼角垂下的淚滴,溫熱地噬咬著肌膚,直入骨髓。我震驚,從未見他如此——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他一樣有血有淚——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之後,傷心欲絕。他孤身立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裏,平靜地喊:“艾——”那一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一點一點槍手,指尖緩緩擦過,一切塵埃落定,只有用沉默埋葬過去。滿身風雨之後是否有風平浪靜的一天?我猛地轉身,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在最後一刻登上飛機,始終不曾回頭。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那一刻,心硬如鐵。

飛機迎著最後一抹夕陽沖上雲霄,平穩下來,夜色漸漸拉開帷幕,整個天地驀地暗下來。所有人朝黑暗的更深處進發,茫茫的盡頭是否有新的奇跡?我喃喃地問著自己,滿臉濡濕。我不知道,山窮水盡之後會不會柳暗花明,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傷得似乎太深,心口上的傷疤又破裂開來,汩汩地滲出淋漓的鮮血,要想好,或許需要更長更長的時間,比我想象中還要長很多很多……

我戴上耳機聽音樂,聽到裏面一個男聲在低低地吟唱“讓軟弱的我們,懂得殘忍,狠狠面對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舍的愛過的人,往往有緣沒有分;誰把誰真的當真,誰為誰心疼,傷痕累累的天真的靈魂,早已不承認還有什麽神……”聽到這裏,淚流不止,泣不成聲,正如歌裏所說的一樣,依依不舍的愛過的人,往往有緣沒有分。所以,軟弱的我們,應當學會殘忍,狠狠面對人生每一次安葬的寒冷。殘忍,狠狠地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