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六月飛霜(第3/3頁)

他走過來,理了理我鬢邊的頭發,柔聲說:“不用擔心,我要走了。”我十分惶恐,死命拉住他,顫抖著問:“你要去哪裏?”他輕拍著我的手背安撫我:“去遙遠的地方。”我嗚咽著喊:“周處,你這就要走了?”他擁緊我,長嘆一聲,喃喃地說:“夕,對不起,我必須走,今晚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我仰首,問:“什麽時候走?”他頓了頓,說:“明天。不能引起注意。”我點頭,鎮定下來:“好。那——以後呢?”聲音嘶啞。他看著外面潺潺的雨幕,慢慢說:“等風平浪靜。”我擦了擦眼淚,說:“好,放心,總會風平浪靜的。”

他說:夕,你自己保重。”就這樣轉身下樓,連背影都被隔絕在門外。我在客廳裏心慌地站了會兒,拿起一把傘,赤腳沖下去。喊住即將鉆入雨幕中的他:“等一下!”他猛地轉身,迅捷如獵豹,見是我,才松弛下來。我說:“周處,外面雨下得太大,給你傘。”他接在手裏,黯然半晌,說:“快回去,小心感冒。”我點頭,抱住他,親了親他臉頰,說:“周處,我要你好好的——”幾乎泣不成聲。他點頭,鄭重地說:“好,我會的。你快回去。”我哽咽說:“我看著你走。”十分堅持,他沒再說什麽,打開車門,彎腰鉆進去,將傘折好。回頭看了我一眼,眸中閃著深沉的光,似有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車子濺起滿地的水花,漸行漸遠,黑暗中很快消失不見。我呆立許久方轉身離去。

一個晚上,夜不能寐,輾轉反側。心在恐懼的暴風雨中漂流,似乎永無盡頭。雨聲漸漸小了,滴答滴答,統統落在心頭。天空似乎透出一絲微光,黎明前的黑暗,像一道深淵,危險的蟄伏。我翻身而起,掏出枕頭底下的玉雕,小小的飾物靜靜地躺在手心裏,沖破魑魅魍魎,發出淡淡的瑩光,光華內斂,溫潤柔和。據說玉能逢兇化吉,驅災避難,希望我,我的影能伴他永遠平安。我慕名一顫,似乎預感到什麽,心中不斷掀起滔天巨浪。

再也不能安穩,我穿好衣服,挎上包,就著熹微的晨光,鉆入蒼茫的曉色裏。街上行人稀少,空氣寒冷潮濕,寂然無聲,整個城市睡眼惺忪,還未完全醒過來。等了好一會兒,才攔到一輛出租車,直奔郊外。我摸了摸褲兜裏的玉雕,應該還來得及,至少要送一送他,再見一面。我老遠就打發車子離開了,天色尚錯,沿著無人的街道快步跑起來,唯恐遲了。高大的樹木在雨水的滋潤下青翠欲滴,一陣風過,落下無數的水滴,濺到脖子裏,冰涼,忍不住哆嗦了下。擡頭見幾輛警車迎面開來,頂上警燈閃爍,在身邊呼嘯而過。

我側目而視,駭然之余,發足狂奔。跑到盡頭,剛轉彎就看見觸目心驚的黃色警戒線以及無數的人影,許多人隔著數十步遙遙觀望,交頭接耳,指指點點。門口站滿了手持重槍、全副武裝的武警,面無表情地押著犯人上警車。我走近幾步,看到小順雙手被銬,面如死灰,神情木訥,手腳都在哆嗦。被人推著跨上車,腳下一個踩空,跌倒在地,頭磕在鐵門上,額上流出血來,既沒有出聲,也不知道擦,鮮紅的血沿著鼻梁額角往下滴,不知道痛似的,滿目猙獰,形狀恐怖。聽得一陣推搡叫嚷,厚重的鐵門緩緩合上,隨後一些武警持槍從別墅裏出來,鉆入最後一輛警車,快速離去。門口仍然有守衛的人員,閑雜人等不得隨意出入。

渾身冷汗涔涔,手足冰涼,仿佛六月飛雪,身處寒天雪地,萬載玄冰之上。警車暢快開遠,圍觀的人群仍然不散,三三兩兩圍在一處議論紛紛。聽到一人搖頭嘆息,感慨連連,我頓足,出聲問:“大叔,您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喉嚨仿佛被什麽黏住似的,差點發不出聲音。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立即有人插嘴:“這還用問,警察一鼓作氣搗毀犯罪分子據點,伸張正義,為民除害!那叫一個大快人心……”我壓下哽咽,咬著唇不敢出聲。那大叔嗤笑一聲,罵:“什麽都不知道,瞎顯擺什麽呢你!”眾人好奇,都問他事情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