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六月飛霜(第2/3頁)

夜深人靜,仍然沒有一點睡意。關了空調,打開窗戶,風呼呼地灌進來,吹得窗簾嘩啦啦地響。過了會兒,覺得有些涼,我放下手中的書,披上外衣,起身關小窗戶。外面不時劃過一道閃電,隱隱作響,像一條金鱗,在頭頂遊走,離這裏應該還很有些距離。我探頭看了眼,天空越發的鬼魅陰沉,散發出幽幽的光芒,使人膽戰心驚。一道亮光忽地在眼前炸開來,隨即是“轟”的一聲悶響,仿佛就在耳邊,嚇了一大跳。我趕緊縮回來,籲了口氣,順手拉好窗簾。看來,又是一個雷鳴電閃、風雨交加的夜晚。

外面風起雲湧,狂風“呼——呼——呼”就在耳根底下刮過,閃電的幽光從窗戶裏透進來,映在墻壁上,周圍一片慘白。“轟隆”一個驚雷,我撫著胸口坐起來,心神不寧。只聽見鐘表滴答滴答的聲音,房間裏靜如死水。我大喘口氣,正準備躺下來,仿佛聽見敲門聲,心口猛地一緊。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卻又什麽沒有。我心突突地亂跳,半夜三更,陰風濕雨,不會是鬧鬼了吧?

雙手抱臂,呆坐了會兒,敲門聲急一陣緩一陣,真真切切。我咽了咽口水,隨手抄起包裏的軍刀,高聲問:“誰呀?”一個含糊的聲音傳進來,也沒聽清說什麽。我按住門把,又問了一句:“誰呀?有什麽事?”聽見模糊地喊“夕——”我趕緊打開門,周處一個不防,差點載了進來。我忙扶住他,滿身的酒味,愕然,一眼瞥見門口散亂的煙頭。輕聲問:“周處,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為什麽喝這麽多酒?”他沒回答,閉著眼在沙發上重重倒下來。

我找來熱水,搖著他說:“喝醉了嗎?用毛巾敷一敷會好一點。”見他沒動靜,只好用微濕的毛巾替他擦了擦臉,說:“累了吧?要不在這先躺會兒?”抽身要走,他迅速撐起上身,單手摟住我腰,沒有出聲,眼睛仍是閉著的。我試探地問:“周處,知道我是誰嗎?”他微仰起頭,好一會兒才說:“夕,先別走——我頭痛。”眉毛都糾結在一起,似乎真的痛得難以忍受。我拉過軟枕墊在他背後,說:“好,那你先躺下再說。”搖著他的手,緊如鐵箍,好半天才松了。這樣的周處,與平常大不一樣,陌生而危險,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使得他平日裏的鎮靜霸氣全線崩潰。我定了定神,將毛巾浸熱,疊成條焐在他額頭上。

我低聲問:“要不要進去睡?”他咕噥一聲,伸手扯領帶,陷在沙發裏沒有起來的意思。我進去拿了條薄毛毯,搭在他身上。低頭,見他眼圈微紅,嘴唇幹燥,問:“要喝水嗎?”他點頭,手卻沒動。我湊近他,將他的頭擡高,說:“那你慢點喝,別嗆著。”水沿著嘴角流下去,喉結上下滾動。我拍了拍他的肩,說:“那睡吧。”站起來將燈關了,屋子裏一時靜下來,只聽見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砸在窗戶上,雨水嘩嘩地往下流。

轉身要進房,他已經坐了起來,黑暗裏,只看得見沉默的背影。我想了想,在他身邊坐下,問:“有沒有覺得好點?”他“嗯”了一聲,幾不可聞。外面的風雨、相對的無證以及紛湧的黑暗都讓我覺得不適且不安。我打破沉默,說:“黑漆漆的,怪可怕的,我去開燈。”他拉住我,喃喃地說:“不要開燈,可以嗎?”我看著他,臉龐在透進來的微光中若隱若現,點頭:“好。”他頓了頓,又說:“我太汙濁,見不得光。”聲音低沉暗啞,似是內心最深處的囈語。我搖頭:“不,周處,不單是你死我活,人人都汙濁不堪。”既在這塵世打滾,便宜惹一身塵埃,誰都避不可免。

他抽出一支煙,夾在指間,卻沒有點火。我終究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周處,能告訴我,出什麽事了嗎?”他將目光從遠處抽回,問:“夕,我可以吻你嗎?”淡然的聲音,認真的神情,禮貌的征詢。我壓下紊亂的心跳,輕輕閉上眼,感覺到他的唇在嘴角來回舔吮,在齒間徘徊,冰涼哆嗦,才察覺到他的緊張顫抖,許久才平復,漸上軌道。那是一個真正的吻,男人對女人。他的舌伸進來,長驅直入,半途卻又戛然而止。他握緊雙拳,頹然地道歉:“夕,對不起。”聲音似乎哽咽。我微微搖頭,柔聲說:“不,周處,你不需要道歉,我很感激,一直都是。我知道,一直都知道。被人愛,感覺很好。”我知道他愛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知道的。他愛得如此隱忍痛苦,唯恐傷害了我。

他捧起我的臉,暗中仍然清楚地看見他的眸中有沾光,低嘆一聲,直入心扉,半晌說:“足夠。”站起來,掉頭就走。兩個字在心頭狠狠一撞,余音裊裊,久久不散。我擔心地喊:“周處——”他慢慢轉身,看著我沒說話。我胡亂地撩了撩早已亂七八糟的頭發,說:“外面在下大雨。”他在那站了許久,既不離去也沒有留下的意思。我又說:“這麽晚了——你又喝醉了——”他突然出聲:“夕,我沒有醉。”我擡頭看他,他接著說:“我吻你,沒有醉。”我忙說:“我知道,我不過是擔心你。周處,這個世界上,我也只有你了。”爸爸媽媽都走了,林彬也走了,我只有他了。今晚的他,讓我擔心得渾身僵硬,卻不敢泄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