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死生契闊(第3/3頁)

然後將他們倆的手疊放在一起,只有無名指上的戒指閃耀出冷淡的光芒。你看,你看,俊男美女,郎才女貌,兩情相悅,互相傾慕……活著多好——,可是為什麽偏偏死了呢!為什麽偏偏死了呢!

我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小飛進來,哽咽著喊:“林艾,別再傷心了——,他這麽去了,也不後悔了——”我看著他說不出話。他背過身去,說:“走吧,不要再待在這裏,受不了——。哦,對了,外面有人找你,出去吧。”我搖頭:“不了,小飛哥,你先走吧,我再待一會兒就走。等下遺體告別儀式和火化儀式我就不參加了。”他嘆口氣,出去了。

聽見腳步聲,我頭也不擡就問:“小飛哥,還有什麽事嗎?”沒聽見聲響,感覺到來人在我身邊蹲下。我慢慢擡起眼睛,平靜的問:“宋令韋,你怎麽來了?”現在,再大的事也不能令我吃驚了。他摟住我,不斷呢喃:“林艾——,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承受,對不起——”我搖頭:“不,這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事。”他抱住我起來,愧疚的說:“總算趕到了,總算趕到了——”

我擡頭仔細看他,眼睛深深陷下去,臉色蒼白,明顯瘦了許多。我只懂得搖頭,意識驀然間一片混亂,攪成一團。我想推開他,卻力不從心。過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說:“走吧,讓他們安靜的去吧。”

走出來,回頭再看了一眼,兩個人在一起的畫面是那麽的美麗安詳——以及殘酷淒涼。眼淚忽然潸然而下,無聲無息再也止不住。我極力忍住顫抖的肩膀,胸口一陣陣劇烈的悶痛。他抱我在懷裏,打開車門,柔聲說:“別怕,還有我,別怕,還有我。”我死命攀住他,不敢放聲大哭,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拍著我的肩膀,安慰:“乖,不哭,不哭——”我指甲幾乎嵌入他肩膀裏,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哽咽說:“林彬,林彬——,還有歐陽——水,他們就這麽走了——,走了——,再也活不轉了……”

他抱住我,一個勁的喊我的名字。他的呢喃魔咒似的安撫了我即將斷裂的神經,可是傷痛並沒有好一些。我像才蘇醒過來,剛剛明白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麽。疼痛像冬眠的蛇,在此刻無孔不入,一點一點吞噬心和肺。我緊緊捂住胸口,那裏痛徹心扉,卻毫無解救的辦法。這麽些天,我幾乎沒有好好睡過一覺,身體疲憊的仿佛在死亡邊緣掙紮,可是意識卻在水深火熱中翻滾。

悲痛像藥癮發作一波又一波湧上來,一次比一次劇烈,仿佛永無止盡。我握緊拳頭,拼盡全力祈求:“帶我去醫院,我需要打一針安定。”他默默看了我兩眼,然後掉轉車頭。在一家私人診所停下來,他握住我的手說:“林艾,沒事,會過去的。”我對醫生說:“請加大用量。”醫生搖頭:“不行,會引起心血管症狀和呼吸抑制。”我說:“沒關系,請加到最大用量。”

醫生問:“是靜注還是靜滴?”我看著宋令韋,喃喃的說:“我要回去。”他對醫生說靜注。看著針頭一點一點伸進血管裏,我麻木的沒有一點感覺。宋令韋緊緊抱住我,說:“睡吧,睡一覺就沒事了,睡一覺就沒事了。”他放我進車裏,轉身要走。我拉住他,嗚咽著:“你不要走——,大家都走了,你不要走——”他安撫我:“我不走,我不走,我去開車。”我不肯放手,生怕一睜眼,他也走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世界上。

最後他抱著我上了出租車,我緊緊摟住他,不敢有片刻分離。路上我仍然清醒,他遲疑的問:“艾——,有沒有想睡?”我搖頭:“只有一點。”直到他打開房門,看見熟悉的布置,睡意才漸漸襲上來。他替我脫衣服,脫鞋子,將空調開的很暖很暖,隨即陪我一起躺下來。直到靠上他溫暖的身軀,如墜冰天雪地的身體才有了一點暖意。我在昏睡前想,先這樣睡一覺,先這樣睡一覺,一切等醒來再說。一切的事,別人的,他的,我的,等醒來再說。

可是藥效並沒有像醫生說的那樣持續那麽久,很快便在淒惶中重新醒來。只不過,這次,身邊多了一個他。他似乎比我還疲倦,仍然在沉睡。我不知道他一得到消息,是如何馬不停蹄的趕來的。我只覺得無邊的蒼涼。世事比我想象中還變幻莫測,命運比我預料中還曲折不堪,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無助。而我,此刻有的只是尚在流動的血液,還有身邊的這個人——盡管是短暫的,遙不可及的,可是我能抓到的似乎只有這些。

再多的又有什麽用呢。說不定下一刻呼吸停了,身體冷了,一切都是枉然。我不敢再去想下一刻的事情,只覺得恐懼害怕。反手抱住他,手搭在他脈搏上,確定真的是在歡快的跳動。心一點一點安定下來,緊繃的弦一松,身體機能重新運作,睡意像盤古開天辟地之前漫漫無聲的黑夜,混沌一片,將我籠罩在最底層,仿佛一直要睡到地老天荒,再也不肯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