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死生契闊(第2/3頁)

我邊走邊穿上大衣,大半夜的路上冷清清的,根本沒有出租車。我站在路中間,揮手攔下一輛私家車。那人緊急刹車,很不耐煩的說:“小姐,有什麽事?”他這樣的態度已經算是好的了,至少沒有罵我想死閃一邊去。我平靜的說:“能不能送我去一趟市醫院,這個時候打不到車。”他愣住了,隨即說:“請上車。”我說謝謝。他邊掉頭邊說:“小姐,放心好了,會沒事的。”我點頭:“恩,會沒事的。”車子朝黑暗中開去,仿佛看不到頭。

我狂奔,腳步聲淩亂沉重,在醫院寂靜的走廊上來回激蕩,聽起來陰森恐怖。剛跑到病房口,看見醫生護士推著昏迷不醒的歐陽水出來,領頭的醫生頭上滴著汗,不斷吼:“快!快!快!”所有人跟在後面跑。推車最後在手術室門口消失。我轉頭看見歐陽水的母親,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唇色蒼白,顴骨突起,神情淒愴,眼淚水一樣往下流,早就說不出話來。旁邊站著的大概是歐陽水的父親,經常在本地電台的新聞中出現。那麽威嚴的一個人,此刻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父親,雙鬢斑白,一絲不苟的頭發有些雜亂,眼睛裏有血絲,憔悴不堪。

我喊了一聲:“伯父,伯母——”他沖我點頭,說:“林小姐,你好。”扶著妻子在椅子上坐下,腳步有些蹣跚。我咬著唇語氣盡量平靜地問:“歐陽——水,情況怎麽樣,還樂觀嗎?”他搖頭,聲音微微顫抖:“歐陽水身體一向孱弱,一直都有心臟病。我們要她拿掉孩子,可是她自己不同意。這次情況很嚴重,打擊太大,醫生說她求生意志非常薄弱——”

我閉著眼靠在墻上,只能在烈火焚燒般的煎熬中痛苦的等待。似乎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意識已經抽離。此刻只有一個信念,不斷提醒自己,那就是熬,一點一點的熬,什麽都不想——不然熬不下去。就連熬也是一種藝術。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醫院方面傳來消息,四月六日淩晨三點二十八分,病人歐陽水因病去世,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宣布消息的那一刹那,歐陽水的母親承受不住,立馬昏死過去。她父親哆嗦著站起來,一夜之間,仿佛平添了許多的白發。我趕緊扶住他,只是搖頭,意思是讓他保重,可是說不出話。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再多的苦難,只能捱下來,只能用肩頭扛下來。除非死,有什麽辦法!

她父親一步一步挪進去看她最後一面。醫生說:“歐陽先生,你看——”指著歐陽水手心裏的戒指,“歐陽小姐一直攥著這個戒指,直到最後一刻——”她父親終於忍不住,渾濁的眼淚滴下來,立即轉身擦去了,半晌沖醫生點了點頭。我仰頭,極力忍住眼淚,頭頂一片白茫茫,照的人木訥無言,再多再多的疼痛全部沉澱在最深處,說不出來,半點都說不出來。

她父親出來的時候絆了一跤,差點摔倒。醫生眼明手快扶住了,他伸手推開,說不用。可是脊背不再筆挺,仿佛壓彎了;腳步不再沉穩有力,似乎拖著看不見的重物。我想到林彬和歐陽水,還有他們那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已經沒有任何言語能夠形容這其中的殘忍。眼前一花,一頭撞到門上的玻璃。

醫生過來說:“小姐,你精神很不好,身體是一切。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出事。”我搖頭:“沒事,我還挺的過來。”我看起來有那麽糟糕嗎?居然說我會出事!那醫生嘆氣:“小姐,死者已矣,請節哀順便。再悲傷,活著的人總要好好活下去,你說是不是?”我點頭,“是呀,總要好好活下去,謝謝你。”

我拖著腳步要走,他擔心的說:“小姐,你看起來很久沒有休息了,真不要緊?這裏——”指著我的眼睛說:“黑眼圈很嚴重,臉色很嚇人。”我告訴他我睡不著。他嘆氣,低聲說:“那需不需要打一針安定?”我搖頭:“不了,過幾天就好了。”快天亮了,還有很多事要忙。

我跟歐陽先生告辭。他喊住要離開的我:“林小姐,林先生——林彬——還沒有下葬吧?”我心一酸,點頭:“沒有,準備今天火化,已經選好墓地了。”他說:“能不能再稍等等?我想讓他們合葬。”我轉身看著他,等於說他已經承認林彬是歐陽家的女婿了。他疲憊的說:“歐陽水這麽喜歡林彬,合葬的話一定是願意的。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我立即說:“我沒意見。不過殯儀館那邊需要去說一聲。”他點頭,“這些事交給我,你也要注意身體。”我說好。

喪事由歐陽家操辦,規模自然又不一樣。林彬的身份不光彩,歐陽水也是早夭,儀式簡單,卻十分莊重。到場的人雖然沒幾個,看的出來,身份都不是一般人。我提前去停屍房跟遺體作最後的告別。兩個人並排躺在一處,換了衣服,化了妝,躺在鮮花叢中,就像睡熟了一樣。歐陽水左手的無名指上套上了那枚至死都念念不忘的戒指。我從口袋裏掏出另外一枚,悄悄的給林彬戴上。戴的十分吃力,後來去洗手間抹了點洗手液才戴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