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番外

婚後的生活一如既往,沒有出現大風大浪,也不需要大風大浪。太後畢竟是站在她這邊的,患過難的情誼不一樣,好些以往不能通融的,現在也通融了。陸潤生前住的那片圍房,特特兒撥給了他們,還在紫禁城中,不過離內城有段距離,料理公務之余,不妨礙他們小夫妻團聚。照太後的話說,“差事得辦,孩子也得生。容實是家裏獨苗兒,公婆嘴上不說,心裏必定盼著。”尤其容太太對她老不著家有些微詞,就像她以前給自己診脈得出的結論一樣,女人肩上有家和丈夫以外的重擔,長此以往,總會令人不滿。幸好容實給她撐腰,容太太一旦抱怨,他就打岔,實在繞不開了,跺腳說:“我自己挑的媳婦兒,好不好我自己知道,用不著別人評斷。”

就是這麽驕橫和固執,讓她覺得踏實。只不過這人也有讓她頭疼的時候,他跟著丈人爹玩兒鼻煙,家裏高案上堆滿了煙壺;最近又迷上了養鴿子,爬上房頂裝了一溜鴿舍,一到傍晚鴿子還巢,外面晾曬的衣裳收遲了,多多少少落著點鴿糞。再有夜裏,鴿子也拉家常,嘰嘰咕咕的,吵得人頭疼。不過他對這個家倒是充滿了熱情,上外頭辦事,吃了兩個很甜的橘子,說“我太太也喜歡”,連樹帶橘子全買下了。花五十兩銀子請人從盛京運回來,栽在他們院兒裏,來年就不愁沒果子吃了。

太後心生感慨,“你們倆相稱,多好!媳婦兒能幹,爺們兒寵著,叫人羨慕。世上真沒幾個女人有你這樣的福氣,地位有了,錢也有了,貼心的男人也有了。要是人生是場賭局,你算贏了個盆滿缽滿。”

她也笑,“是怪齊全的。”

“兩口子拌嘴嗎?”

她點點頭,“也吵,不吵的夫妻共不長。”

太後嘆氣:“我連和男人擡杠的機會都沒有,宮裏的女人誰敢惹皇帝不高興,想拌嘴,還得看你有沒有造化。”

後宮之中能和皇帝稱夫妻的只有皇後,余下全是奴才。但即便是皇後,也不敢明目張膽駁斥皇帝,天家從來沒有平等一說。不過太後的福氣倒也不壞,誰想到那時候坐在熏籠上不肯侍寢的小貴人,能有今天這麽大的成就?她常念叨一切全靠頌銀,說多了難免令人惶恐。做當權者的恩人,可不是那麽簡單的。

容實並不貪戀權勢,“一時半會兒怕走不脫,畢竟太後還得利用內閣和宗室抗衡。等過程子吧,請個命離開京城,上江南去,遠香近臭,亙古不變的道理。”

頌銀擡眼看他,不置可否。其實她也明白,但是累官至此,身不由己。

她在燈下納鞋底,螓首低垂,拉伸出領下一截纖白的脖頸,容實在邊上看著,蠢蠢欲動,“時候不早了,咱們歇了吧!”

她拿針篦頭,“快完了,你先睡吧!”

他磨磨蹭蹭不願意,“一個人上炕有什麽意思,我等你一起……你說太太老不稱意兒,要是生個孩子叫她帶,她大概就沒工夫絮叨了吧?來來,咱們生兒子。”

她對他這個脾氣束手無策,“我常聽人說笑話,說旗人賦閑了沒事兒幹,盡琢磨生兒子,你不是漢人嗎,怎麽也這樣兒?”

他厚著臉皮說:“我是旗人的女婿,女婿隨丈人。”挨了頌銀一頓好打。

兩個人上炕,一頭躺著,手腳像生了根,總離不開對方。頌銀喜歡蜷在他懷裏,白天是揚威耀武的總管,晚上只是個平常的小婦人。容實給她說在外的見聞,說底層旗人的境遇每況愈下,“上回去太原,聽說個事兒。一個窮旗人犯了案子,給逮起來了,審案子的刑名師爺是個漢人,問了經過就要打。那旗人說我有特赦,不能打,師爺說你是什麽人呢,還特赦上了?那人說我是旗人,師爺一聽就拍桌子,老爺我都只敢騎馬,你還騎人?來呀,拉下去重重打——你瞧瞧,都混到什麽份上了。”

頌銀悵然,“其實豫親王登基前的路子是對的,重新整頓旗務,把懶旗人都驅趕起來,有程子是見好。可惜登基後忙著掃除障礙,把人都惹毛了,這事兒後來也撂下了。”

容實像撫臉臉似的撫她的脊梁,“明兒和爹商量商量,讓他上奏疏,請皇太後示下。幾位王爺裏頭擇一位委以重任,讓他好好管管。”

她唔了聲:“在家別說公務。”

其實這圍房也不算家,可是兩個人在一起,就覺得哪兒都是家。

她不說話,累著了,他提起被子仔細給她蓋好。低頭親親她的前額,雖然已經是他的媳婦兒了,他還拿她當姑娘。這姑娘有種天然的香味,和那些熏香不一樣,是她的體香。他眷戀這個味道,有時候外面奔走,夜裏回不來,聞不著這味道就睡不著。官場上周旋,也有給他塞女人的,他不好意思說自己忠貞不二,說這些女人味兒不對。久而久之大夥兒都傳他懼內,又怎麽樣呢,懼內不是怕,對他來說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