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思

頌銀知道他的能耐,什麽難題都難不倒他,又是咱們阿瑪又是自帶嫁妝的,別的爺們兒花錢都買不來的話,他張嘴就說。他身上有種奇異的力量,在你看來走投無路了,在他眼裏卻自有柳暗花明的希望。他不是那種固執的人,他懂得變通,你不嫁我嫁,即便當上門女婿他也願意。

可惜不現實,容緒死後他成了獨子,那份家業要靠他維持。父母奶奶漸漸老邁了,他撂下一家子上佟家過日子,又不是說書人編的段子,一個人能這樣肆意地活著!可他這份心還是極難得的,至少讓頌銀感覺安慰了些,不是因為她不討人喜愛才被拋棄的,是因為大勢所趨,大家都沒有辦法。

天上細雪紛飛,先前還有風,等正式下雪風倒停了。雪是靜悄悄的,落下來的時候沒有半點聲響,朱紅的宮墻襯托出它的聖潔,卻也帶著難以描述的憂傷。

她眯著眼睛仰望他,“真能像你說的那樣多好,咱們什麽都不顧忌了,痛痛快快為自己活一回。可是你自己知道,到最後都是空話,因為根本不可能實現。咱們都不是舍哥兒,咱們肩上各有責任。以前我還能騙騙自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真到了橋頭了,又怎麽樣呢,還不是束手無策。”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昨兒你娘上宮門攔我,這事家裏都知道了,眼下不光是你們家不樂意,我們家老太太也再不會松口了,所以咱們是真完了。”

他不甘心,說不會的,“我去和老太太解釋,無論如何不要拆散我們。”他攏著她的雙肩哀告,“你呢,你是什麽想法?這會兒什麽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思。只要你還愛我,我就能橫下心,一條道兒走到黑。”

細雪撲在她臉上,冰涼的觸感,澆築得她睜不開眼睛。她努力看他,仿佛要把他刻進記憶裏似的。真是個如珠如玉的少年郎,二十二歲的年紀,已然走到了人生的巔峰。他和她一樣,沒有經歷過挫折,也沒有官場上的腐朽氣息,還保有一顆赤子之心。這次感情上的困境是他們共同的劫難,強迫他們一起成長。

她擡手撫撫他的臉,“我舍不得你,一想到你往後不是我的人了,可能落進怡妝表妹的魔爪,我就難受得厲害。我聽說老太太和太太想讓你把她收房,有這事吧?”

他頓時變了臉色,“我不要她。”

頌銀心直往下沉,其實並沒有確切的消息,是她有意試探,結果一試,果然試出端倪來了。好好的,收留個外姓女孩兒在府上,多少有這打算。可憐她,可憐得多了就想一幫到底,不說眼下遇上的難題,就算將來她和容實成了親,這位弱柳扶風的表妹也會是個病灶,沒準什麽時候就會發作。她想像阿瑪和額涅那樣,同容實幹脆利落地一輩子,看來很難實現了。她曾經拿這個要求作為借口拒絕豫親王,如果到最後容實也難逃這樣的安排,那她情何以堪?

她撚酸得厲害,強自按捺了問:“你打算怎麽處置?處置不好我就把同心玉還給你。”

他說別,“我昨兒攆人了,可老太太不樂意,又把她追回來了。沒關系,一回不行我再攆一回。我想過了,瞧著老太太的面子,她要是不惹我,我大不了眼不見為凈;她要是惹我,我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到時候管她是哪門子親戚,照打不誤。”

這個人是行伍出身,要論溫柔也有,雖然沒多少,卻不吝於給她。剩下的別人,哪怕是個姑娘,喊打喊殺的毫不含糊,這點倒令她放心。

她抓住他身側的衣裳,緊緊抓住,感覺到那窄而有力的身腰,把他帶向她,仰起臉,尖尖的下巴頂在他胸前,“我記得我對你說過,如果咱們走投無路,請你等我到三十歲。三十歲我一定想辦法辭官,回內宅,安安心心當你的少奶奶。太太昨兒問我等不等得,我沒什麽等不得的,只是沒臉在她跟前說罷了。現在我問你,你等不等得?再有十二年,那時候朝中局勢應當大定了,如果你待我還如往夕,我們就成親,哪怕什麽都不要了,我也一定嫁給你。”

到現在居然變成了苦情的戲碼,兩個人都眼淚汪汪的。容實說:“真邪性兒了,我娶個媳婦兒那麽難!什麽都別說了,如果這場政鬥下我能活命,你嫁不嫁我我都等你。這會兒非逼你跟我怎麽樣,我自己也沒臉,你原本可以自保的,和我定下了,只怕連累你。太太這麽做倒也不算壞,先緩一緩,等我有資格娶你的時候,我再來找你。”他起先混沌的腦子忽然清明了,用力抱了抱她,然後輕輕推開她,“妹妹,我不能害你。還有兩個月,兩個月後一切見分曉。你走吧,咱們聲勢鬧得太大終不是好事,只要你堅定,我心裏有數,誰也拆不散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