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嗣(第3/5頁)

我拙非我願前邊還有一句,汝巧非汝能。容實沉眼打量她,這丫頭言語上半句也不吃虧,這麽不哼不哈又被她扳回一城,挺有意思。

而頌銀這廂呢,自覺和容實結下了梁子,面上雖和煦,心底不知捅了他幾百個窟窿,以至於後來她在紫禁城行走,也大有和他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容家老太太、太太那裏請安去過幾回,但因為只是屍骨親,當時熱絡一陣兒,畢竟沒有中間的紐帶維系著,漸走漸遠,漸漸十分生疏了。

時間過得飛快,四年像翻書頁似的,眨眼就過去了。

又到一季春暖花開時,頌銀喜歡這個時節,彩畫紅墻,煙柳成陣,原本那麽莊嚴不可欺的宮苑,忽然春來報到,一場細雨過後壽康宮和承乾宮的梨花都開了,還有鐘粹宮的玉蘭和文華門前的海棠,熏風送來陣陣幽香,把這沒有人情味兒的地方點綴得有了生氣。

軍機處的章京們正過隆宗門,不像以往板著個臉,大概是受了春的渲染,嘴角帶上輕輕的笑意。議事後下值,三三兩兩討論起了蛐蛐兒,說誰家大爺愛蟲成癡,為了一只“鐵頭將軍”,把老宅子都填進去了,言辭間盡是惋惜。一部分旗人是有這個毛病,老祖宗當初開疆拓土時的戾氣退化成了子孫後代極小處的精致玩味,日子越富足,越會給自己找樂子。如今的八旗子弟更愛放風箏、扮青衣,哪兒雅致往哪兒去。

旗人或多或少都有俸祿,但這些銀子根本不夠他們置辦玩意兒時無度的揮霍,就靠著祖上積攢的老本兒坐吃山空著。豫親王看不上眼,上疏整頓軍務,要把這些無所事事的人都收集起來,該調理的調理,調理不成揚言要直接送槐樹居,連祖墳都不讓進。這程子旗人似乎收斂些了,但偶爾也會傳出這種不成氣候的消息。

頌銀從造辦處出來,欲去四執庫,開了春,內務府要替皇上張羅春袍。禦用的冠服做起來考究精細,並不是像外頭裁縫量體裁衣就成的。皇上機務忙,沒這個空兒站在那裏任你丈量,就由禮部定式樣,交如意館畫師繪制工筆小樣。她心裏惦記著,今天得去乾東五所看紙片,要是能行,午後陸潤瑞呈皇上預覽。

夾道裏與眾大人狹路相逢,她讓在了一旁,端莊恬靜的姑娘,要不是穿著曳撒,大概就如宮女子一樣蒙混過去了。可那些大人眼尖,知道她是繼任的內務總管,將來是響當當的二品大員,便停下同她打招呼。稱謂也不是佟二姑娘,都管她叫小佟總管,她這四年來慢慢和他們相熟了,人也自在起來,便抱拳向他們揖手。

“忙呐?”大員們打招呼也和街坊似的,只差沒問候吃喝了。

她噯了聲,“上如意館。諸位大人下值出宮了?好走。”

眾人笑著回禮,一搖三晃往十八槐方向去了。她是處處留心的,人堆裏有誰,誰和誰走得近,她都知道。打眼一看,過去了七位章京,好像缺了個人,只有豫親王沒出現。她微微縮了縮脖子,心說趕緊走,腳下利索,興許就遇不上了。

關於那位王爺,自金墨喪禮之後也每每有遇見的時候,他都是只和她阿瑪說話,連瞧都不瞧她一眼。有一回還故意敲缸沿,不無遺憾地嘆息,說金墨是塊鑲了金的墨錠,要還活著,大有可為。言下之意她這個替補的不行,差了老大一程子,很不受他這個正經主子的待見。她撅著嘴,知道他老愛挑剔她,他說歸他說,她把耳門關起來,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大概看出來了,沒能達到打擊她的效果,愈發不稱他的意,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不把她貶到上虞處養駱駝就不痛快的樣子。

挺大個爺,那麽喜歡給人穿小鞋,不能說他沒出息,就是拿她當消遣。後來她遠遠看見他的身影就繞開,在她心裏這位和碩親王同容實一樣討人嫌,不照面是最好。

然而紫禁城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來來回回就幾個要緊的地方,難免有遇上的時候。果然她正打算加緊步子逃匿,剛過隆宗門,一擡頭就看見豫親王從軍機處出來,沒戴奓檐帽,一頭黑鴉鴉的發,在春日的暖陽下回旋出黛色的光環。

她窒了一下,“請六爺安。”

畢竟是給皇上當差,在宮裏叫主子犯忌諱,紫禁城的主子只有萬歲爺一人耳。豫親王燕綏排行第六,因此都稱他六爺。

他站在那裏,沒說話,也沒點頭,就這麽看著她。頌銀對他有種天生的畏懼,在他跟前就心慌氣短,渾身發毛。尤其他不吭聲,她更覺得可怖,小心翼翼地擡了擡眼,還是先前的那幾句話,“六爺下值?您走好。”

他幾不可聞地哼了聲,“你是茶館夥計?送客的那套在宮裏用上了?”

頌銀低下頭說不敢,心裏嘀咕,這不是沒話找話嘛。他要是不拿正眼瞧她,她也不必想這套說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