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把自己賠進去了,真是天意。

下雨的時候風停了,雨勢稠密,落進湖裏,激起萬圈漣漪。那只盒子在水中載浮載沉,漸漸被浸透了,消失在水面上。他收回視線,垂眼看泥濘裏的人,她扔了解藥,表示她已經回心轉意了嗎?還是縱然嫁人,也絕不會愛上她的丈夫?

他走過去,在她面前跪下,伸出兩臂,把她緊緊摟在懷裏。雨這麽大,狼狽卻又相依為命。他從未想過自己的一生會遇見這樣震撼的愛情,即便已經到了末路,也覺得不虛此行。

他扶她起來,抹了她臉上的雨水,輕聲道:”回去吧,會淋壞的。我明日再派人送解藥來,你應該冷靜一下,好好想想。“

想什麽?想她一開始怎樣被他的美色迷惑,後來又是怎樣不顧一切的為他付出嗎?她的愛情不是空穴來風,是用血淚一點一點堆積起來的。比起那些花前月下的美好,她經歷的是金戈鐵馬,是堅若磐石,因此烙印太深,想斷也斷不了。

或許她是太沖動了,如果接受他的建議,吞了那顆藥,前塵往事都散了,對她來說的確更好。可是為什麽她不敢想象,見面不相識會是多大的諷刺,她曾經那樣嘔心瀝血地愛過他。他站在她面前,她一直有種卑微的感覺,即便到現在依然是。她放不下,沒骨氣,沒剛性,隨便怎麽樣吧!剛才邊走邊思量,勾勒出將來他們各自的生活。她會嫁給盛希夷,過上平靜的生活。大不了滿池荷花開時,忽然想起曾經有過那麽一個面目模糊的人,懶洋洋歪在臨水的地板上題詩作畫。而他呢?他沒有希望,拖著一天天蒼老的身軀,把自己鎖在九重塔內。時間到了,躺進事先準備好的棺材裏,閉眼的時候仍舊滿心遺憾,卻不敢奢望來世。

還剩多長時間,現在誰也不知道。她自己超生去了,他堅守著回憶,獨自擔負兩個人的痛,會有多可憐。一個人一輩子,有過一次刻骨銘心就足夠了,他像煙花,燦爛地劃過她的天空,余下的寂靜和黯淡讓她如何度過?

她不說話,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婢女拿著傘趕到,著急地喚她避雨,她也充耳不聞,只是緊緊扣著,不讓他離開。

“我……”她嗓音嘶啞,“不打算服那個解藥。”

他沉默了下,說不行。

她擡起眼,悲傷地望著他,“你還能活多久?”

他似乎也不敢肯定,遲疑著說:“大概一年左右吧!”

她說夠了,“你不是要做我的面首嗎,我給你個機會,讓你留在我身邊。”

他愣愣看她,然後苦澀地笑起來,“你需要的不是面首,是一個愛你的郎君。我做不到,也配不上你。”

那雙漆黑的眼眸裏倒映出他的臉,他仔細看著,有自知之明。他現在這個樣子,能給她短暫的快樂,然後呢?到了瀕死那天,再讓她肝腸寸斷嗎?她正是最美好的年華,別在他身上蹉跎,從十五歲起就和他糾纏在一起,他可能會像個鬼魅一樣伴隨她一生。

可是她不認同,臉上有恫嚇也有決絕,握著拳道:“配不配輪不著你說話,我已經決定了,你只管聽吩咐就是了。”

她的語氣生硬,卻讓他滿心的酸楚。他從來不哭,但孩子沒了以後,淚海莫名決了堤。他討厭懦弱,然而控制不住自己。還好下著雨,她看不見他的眼淚。他努力微笑著,笑得嘴角酸澀,不讓她看出端倪,“給你一晚上,再好好考慮一下。”

她蹙起眉別過臉,“用不著考慮。”

從她扔了解藥那時起,她就已經想好了,對他的折磨夠多了,其實也解了她的恨。陷在愛情裏的人,沒有哪個是真正狠得下心的。如果說斷就能斷,便不可稱之為愛情了。

她態度堅決,他心裏的感動和歡喜難以言表。他兩手捧住她的臉頰,在她額頭吻了又吻。雨水濕透他們的衣裳,他搓搓她的手臂哄她,“有話可以慢慢說,別著涼了,進去吧。”

失而復得,尤其令她恐懼。她扣著他不松手,他沒有辦法,打橫將她抱起來,她摟住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的頸窩裏。

多久沒有這樣了,記不清,很久很久了。缺了愛情她可以活下去,只不過越活越厭世罷了。就像一個人懸浮在半空中,沒有地方借力,是個無根的人。她需要有根線牽住她,想起他總覺得有退路,即便遇到困難也不怕。女人終究是女人,性格裏有柔弱的天性,需要一個人為她擋風遮雨。不要管將來如何了,只圖眼前。快活一年,強似後悔一輩子。

她靜靜貼著他,輕輕叫他,“臨淵……”

他低下頭,在她唇角吻了吻。

“你別離開我了,這三個月來,我簡直像活在煉獄裏,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他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太自私了,不停的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