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我不敢動,只是緊瞅著她。

“王妃,小公子他……”夏至哽住喉嚨口,我愣了下,猛地自塌上坐起,“是誰?李隆基?”如今在臨淄王府,重兵圍守,除了他還有誰能動嗣恭?夏至緊抿唇,再三搖頭,才哽咽著說:“奴婢醒來時,太平府上那個婢子就在房中,說是小公子已去了公主府。”

是太平。

我想要站起來,卻腿一軟又跌回塌上。冬陽想要伸手扶我,我下意識打開她的手,只覺滿耳都是心跳聲,重若擂鼓,似要破腔而出。

房內又陷入了沉寂,只剩下火盆中輕微的噗呲聲響。

我怔怔半晌,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太平還留了什麽話?”

“公主,太平說小公子年紀尚幼,怕照顧不周,還是請王妃親去府上照料,方才妥當,”夏至顫抖著聲音,接著道,“還說如今宮中要換天,如此大事,還是不要驚擾到臨淄郡王了。”

如此輕巧的話語,卻遞出了一句話,要我親自去公主府,務要驚動李隆基。

該來的終歸是來了。

她要見我,嗣恭就是平安的。

我強壓下腦中紛亂的猜測,對夏至道:“太平應該安排了內應送我出府,你去給那婢子傳話,說我更衣後即可出府。”夏至猶豫看我,似是要勸,可又終是未發一言,退了出去。

既然她能從臨淄王府帶走嗣恭,這王府內不知已有多少人,盤根錯節地監視著所有的角落。這些內應常年依附在臨淄王府,又從未被李隆基察覺。我不敢再深想,恐怕他的寵婢妾室亦有可能。

能安插入內不容易,能獲得信任更不容易。

如今一朝動用,定是到了最後一步。

哪怕是我身邊的人,又怎敢說真的是一心不二的。

我低頭看跪在身前的冬陽,此時此刻,怕只有這個心有李隆基的人,才真托付。

我壓低聲音,幾不可聞道:“冬陽,你聽好我說的話,我走後一個時辰內你要找機會見王寰,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包括夏至。你要親口告訴王寰,我在太平府上。”

冬陽身子一震,猛地跪下。我又道,“書箱下壓了一疊書信,你收好,倘若我不能再回來,要將這些尋常家書隔五日送出一封,讓他知道我還安好。”

她再說不出一句話,仰頭看我時,已是淚流滿面。

我伸手,抹去她的眼淚:“不要哭,不要讓任何人懷疑。冬陽,邊關安危,郡王性命,我全部托付於你了。”

王寰是李隆基的正室,太原王氏是真正站在李隆基這邊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她倘若聽了此話,定會想辦法告訴李隆基。

這道密令關系重大,萬一冬陽喪命就會落入旁人手中,這種險不能冒。太平既然在臨淄王府有勢力,那李隆基必然在太平身邊也有人,就是沒有冬陽傳出話去,一個時辰內他也會收到消息。

而李隆基,應該會不顧一切沖入太平府救我。

我看了眼窗外,心頭湧上一陣酸澀苦楚,沒想到我躲了一輩子他的情義,卻在今日盼著他對我仍有深情。甚至是情深到可以放棄逼宮時機,親自來救我。

李隆基,你一定要親自來見我,哪怕只是見到屍首。

交待完這些,夏至已匆匆歸返。我起身更衣後,將冬陽留下,被夏至一路引著出了院子。仍舊是那個在三陽宮的老婢女,躬身問安,將我送上了一輛小巧的馬車。

當年在太平府上我早產生下念安,李成器遷怒於薛崇簡,讓太平最寵愛的兒子跪在門前,惹來無數非議。今日我卻是為了嗣恭,親自來拜見太平,何嘗不是應了這因果循環。

依舊是盛夏荷塘,依舊是那個亭台樓閣。

太平笑吟吟坐在亭中,正夾起一塊糕點,在細心喂著嗣恭。

我剛才走入,還沒等行禮,嗣恭就滿心歡喜側頭,笑著喚我:“娘親。”我笑著應了,伸手示意他過來,他立刻自塌上爬下,光著兩只小腳就跑過來,撲到我懷裏:“娘親,祖母這園子真好看,方才我被人抱著走了很久,也看不到頭。”

他滿身的汗,卻是笑得開心。

我摟住他,始終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柔聲道:“這是先帝賜給祖母的,仿制大明宮所修建,自然好看,”我說完,替他擦了頰邊的汗,“平日這時辰也該睡了,讓人帶你下去睡一會兒,待醒了,日頭小了再來看園子,好不好?”

他笑著點頭,啪嗒在我臉上親了口:“好。”

我擡頭看向太平和薛崇簡,嗣恭還這麽小,我不希望他聽到稍後的話。

太平了然一笑,對身邊人吩咐了一句。豈料話音未落,薛崇簡就大步走上來,在我們母子面前蹲下,笑著道:“讓小叔叔帶你去睡,好不好?”我心頭一跳,他已經不動聲色地遞來一個眼色,微乎其微的暗示後,主動接過我懷裏的嗣恭,起身緩步離開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