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亭中頓時靜下來,沒人再敢出聲。

他走到兩人面前,道:“永惠郡主尚還年幼,若是淋雨受寒,本王如何與恒安王交待?武家的郡主,臨淄王的側妃,豈能如市井小兒任你們擺布,此事若是傳入皇祖母耳中,連本王也保不住你們,何談清河崔氏!”崔氏姐妹臉色慘白,不敢有分毫辯駁。

他又低斥了數句,才看了一眼李隆基道:“將永惠抱回去吧。”李隆基頷首,將永惠遞給夏至,示意內侍將傘給他,喚了我一聲。

我走到他身側,向著李成器行禮道:“王爺,妾身告退了。”他點頭,道:“抱歉。”我心中一窒,擡頭看他時,兩個人的目光已交錯而過。

他斂眸盯著崔氏姐妹,我也不敢在久留,忙走出亭子,一腳踏入了雨中。此時,李隆基已在我頭頂撐起一柄青傘,與我走在前邊,幾個內侍都守著夏至隨著,不遠不近的,落了五六步的距離。

雨紛亂地砸著傘面,又急又猛,我和他卻極安靜。

待走出很遠,李隆基才低聲道:“抱歉。”我微微笑著,沒看他。他過了會兒,又澀聲道:“我才說要護著你,就害你如此,難道連句抱歉也不願聽嗎?”我停下腳步,瞅了他會兒,才笑問道:“皇祖母賞賜王氏的洱海木雕,你為何要送到我宮裏?”

身後隨著的內侍也都停下來,靜候著我們。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道:“此事是我考慮不周。”我搖頭,道:“偏寵我不止是讓王寰忌憚,讓日後入門的姬妾謙讓,最要緊的是讓皇祖母歡心,對嗎?”

皇祖母最喜賜婚李姓與武姓,就是為了日後能血脈相連,不至一門滅盡,而我雖被削了封號,卻仍是武家的人,李隆基如此偏寵我,自然應了皇祖母的心思。

更何況,在皇位傳承的最關鍵時候,每一步微妙的勝算,都可能決定最後的大局。

他凝視著我,沒答話,我接著道:“你的偏寵,皇祖母已看在眼裏了,這幾日多往王氏宮中走走,睡床總比睡塌好。”他忽然拉住我的衣袖,低聲道:“永安,你說的都對,可我絕沒想到會發生今日的事,若是王氏,或是我宮中任何一個女眷,絕不敢如此欺你。”

我撥開他的手,道:“我沒有氣你。”他靜了下,眸中暖意漸散了去,片刻後才松開手,道:“我知道。”說完再沒出聲。

來俊臣被鬧市斬首時,聽聞場面極血腥,圍觀百姓撕扯屍身,挖眼剝皮,生啖其肉。

冬陽邊伺候我坐下,邊繪聲繪色地說著,我正聽得心驚肉跳時,卻見夏至眼浮了層水光,心中一動,給冬陽使了個眼色,道:“去換壺丁香花茶來。”冬陽應了聲,端茶出了房。

我雖不知夏至入宮前的身世,但見她如此,便也猜到十中有九是和來俊臣有關,不禁暗生感嘆,對夏至輕聲道:“宮中朝中,被來俊臣禍害的人不知有多少,今日既然他遭了報應,你若想哭就痛快地哭吧。”

果真不出所料,話音還未落下,她就已僵了身子,立刻淚如泉湧般,軟得坐在了地上。我看她如此哭著,也想起多年前那天牢一行,正出神時,就見冬陽匆匆走進來,見到夏至嚇了一跳,緩了下才對我道:“王爺來了。”她說完,趕忙上前扶起夏至,替她擦著臉。

我站起身,一邊尋思著李隆基是為了何事而來,一邊迎到了屏風處。忽然,一股酒氣撲鼻,一個人影搖晃了兩步,砰地撞在了屏風上,我忙伸手去拉,他身後兩個內侍已經穩穩扶住屏風,驚得對視了一眼。

“永安,”李隆基眯起眼,定定看著我,道,“我很開心。”我知道他指得是來俊臣的死,邊掩住鼻子,邊點頭笑道:“我知道,快先進去吧。”他緊扣著我的腕子,靠在我身上,任由我扶著進了房,我直接將他帶到床上,替他脫靴蓋被,忙完後才吩咐夏至去備熱湯,冬陽則早已端來了熱水。

我接過溫熱的濕巾,為他擦了臉和手,他始終靠在床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也不說話,也不閉眼,看得我有些莫名。

我將濕巾遞給冬陽,接過夏至手中熱湯,舀了一匙,湊到他嘴邊道:“快喝,喝完趕緊睡一覺。”他了小半口,重嘆口氣,打趣道:“娶進門大半年,竟到今日才喝了你一口湯。”

我又舀了一匙,斜睨他,道:“你若再口沒遮攔,我就把你送到正妃宮裏了。”他搖頭一笑,沒敢再說什麽,繼續喝了幾口湯,便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

我替他放了床帳,坐在了帷帳外,估摸他這一睡怕要明日了,便吩咐內侍去準備他明日的衣裳,正拿起書準備靜心看時,夏至已疾步走了進來,臉色青白地盯著我。

我心頭一跳,放了書,示意她近前,低聲道:“又是什麽事?”她掃了眼床帳處,低聲回道:“王妃那處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