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2頁)

他們議的是三陽宮之行,我尋了個借口沒有隨著進去,只在閣旁的水邊獨坐著。因是入殿覲見,沒有帶貼身的宮婢,那些宮內的都小心謹慎地在不遠處立著,既不敢走近也不敢遠離,倒也安靜。

二月初,水面還有些薄冰浮著,透著絲絲寒氣。

我用腳尖踢下去一塊碎石,薄冰被砸了個窟窿,咕咚一聲,石頭沉了下去。隨著那石頭沉沒,心底的涼意已越發濃烈。

諸位叔父中,武承嗣和武三思最為討好皇姑祖母,自武承嗣失寵後,武三思這幾年不停在各地修建行宮,越來越得了皇姑祖母的歡心。而這三陽宮就是叔父親為皇姑祖母所建,頗得聖贊。此時叔父正是順風順水時,絕不該與太子一脈如此融洽。

“坐一會兒就進去吧,湖邊寒氣太重。”我聽見這聲音,嚇了一跳,竟沒敢回頭。

李成器走近兩步,立在我身旁,盯著湖面沒有再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我才收了心思,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道:“不是在議三陽宮之行嗎?怎麽忽然出來了?”他側頭看我,溫聲道:“若要議三陽宮,何必急在這一時半刻。我是想見見你,才特意尋了這個借口。”他說的坦然,我倒不知道拿什麽話接了。

我想了想,總壓不下心中的疑問,索性認真看他,道:“我有些事想不明白。”他點頭,道:“問吧。”我低聲道:“你和我叔父這麽親近,不怕引火上身?”他搖頭,道:“有些禍,既躲不開,就無需再躲了。”

我琢磨了會兒,道:“周國公如今已失了寵,我這個叔父已是武家最有聲勢的人了,他若有心——”我看他,沒再繼續。

他笑著看我,道:“他若有心,就更不能將我如何。周國公是武氏嫡族,內有來俊臣等人相助,外有朝中大權在握,卻還是犯了皇祖母的猜忌。梁王深知此中尺度,所以才一味向李家示好,以此化解皇祖母的忌憚之心。”

他邊說著,閣中不時傳來叔父的笑聲,似是和父王聊得極歡快。

我被他幾句話點透,心頭迷霧豁然開朗。叔父武三思是眼看著他從盛極走到落魄,又怎會重蹈覆轍?可是,相較於武承嗣的張揚,頻頻示好的叔父更讓人覺得不安。

我心中忐忑,繞到他身前,緊盯著他的眼睛,他卻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道:“怎麽這麽看我?”我看著他溫柔的目光,心中的不安漸被化開,只笑道:“沒什麽,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他笑著嘆道:“我倒寧可你不明白。”

他說完,伸手撫了下我的臉,道:“你是武家的郡主,有些事站得遠些才好。”我心中一沉,猶豫了一下,才道:“如果有一日,我為了武家求你,你可會答應?”

因為叔父的陷害,先是失去母妃,後又險些喪命,他與武家暗中早已勢同水火。即便能放下之前的種種,那之後的呢?只要皇姑祖母在的一日,一切只會越走越糟,絕不會有好轉的一日。我早已不敢想象這一場爭鬥的結果,武家得天下,那麽李姓皇室必然會被趕盡殺絕,李家得天下,武姓諸王又怎會有存活的機會。

他沒有回答,只溫柔地看著我。

我也回視著他,隨著這沉默,剛才那一刻的放松盡數消退。想著那必然有一脈消亡的結局,心中早已滿是悲傷。他在生死邊緣之時,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只眼看著一切發生。可若是日後當父王陷入死局時,我難道也只能眼看著,什麽也不做嗎?

過了好一會兒,我終於軟下了心,不想再繼續這難堪的話題。

他卻忽然嘆了口氣,溫聲道:“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