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賜婚不久,皇姑祖母便將李隆基外祖父一家流放。

扶風竇氏,那個自裏李唐開國起,就與高祖比肩而立的大家族自此凋零落敗,太子這一處,再沒有任何可倚仗的勢力。武家賜婚的恩旨,扶風竇氏的打壓,步步為營,步步蠶食,如今還有誰敢公然為李家說話?

難道,真的要趕盡殺絕了?

長壽三年,叔父武承嗣請上尊號“越古金輪聖神皇帝”,皇姑祖母赦天下,改元延載。

次年,皇姑祖母加尊號“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赦天下,改元證聖。

上元節,張燈結彩,三日狂歡。

頭日皇姑祖母親去明堂,眾皇子孫、朝臣相隨。到了正月十六,宜喜實在按捺不住,定是要出去賞燈,我熬不住她磨,晚膳後與她出了王府。一路她笑個不停,我被她帶得也有了興致,一路從鬧市走過,直向天津橋去。

走到天津橋下時,她緊盯著盞燈,我看她實在喜歡就走過去近看。

那攤主見我們來,立刻喜笑顏開的,道:“姑娘要買燈?”我點頭,對宜喜道:“快拿吧,你看得人家都不敢做買賣了。”宜喜也不客氣,眨眼道:“謝小姐。”真是個乖丫頭,知道在外換個稱呼。

她提起燈籠時,那攤主忽而道:“姑娘昨日沒來這處?”我搖頭,他又道:“昨夜這天津橋上掛了足有近兩百尺高的佛香,鮮血所繪,堪稱洛陽近年一景了。”我笑了笑,道:“我聽說了,據說是人血所繪呢。”他哼了一聲,輕聲道:“姑娘還真信?白馬寺的薛主持就是流幹了血,也畫不成這整幅的畫。”

那是薛懷義為了爭寵,向皇姑祖母所說的話,今日便被叔父們做了笑話講。說如今皇上是寵愛沈太醫正盛,薛懷義就是再怎麽折騰也難得盛眷了。

我道:“即便是妄語,也是薛主持的忠貞之心。”那攤主撓了下頭,似是很想和我說些市井流傳的面首爭寵,我正想找個借口趕緊避開時,卻被一只手輕按住了肩膀:“的確忠心可鑒,赤誠一片,”換音未落,身後人就扔了幾個銅錢到木板上,道,“那個荷花燈,我也要了。”

我聽這聲音熟悉,扭頭看,卻見李隆基一雙彎彎的眼,晶亮亮的都是笑意。

“你怎麽出來了?”我下意識道。

李隆基眯起眼看我,輕聲道:“我以為你會說,夫君,好巧啊。”我心裏暮地一沉,卻只能笑著看他:“別鬧了,我才不信有這麽巧。”李隆基接過燈,遞到我手裏,道:“的確不巧,我和大哥二哥跟了你們一路了。”

我順著他的話,擡頭看,才見他身後不遠就立著李成器和李成義。李成器只笑著看我們,李成義卻有些不快地盯著我。

自賜婚後,父王像是能算到去年的變故一般,早早尋了借口將我帶出宮,避開了那場扶風竇氏的變故。同時,恒安王府也自長安遷至洛陽,算是全了姨娘的洛陽念想。一晃兩年,東宮諸位郡王被禁足,我在恒安王府內,竟再沒見過。

我呆了一下,才忙收回視線,對李隆基道:“跟著我做什麽?”李隆基笑而不答,退後兩步看著我,連連點頭,道:“窄袖袍,軟棉靴,如今這一身胡服裝扮很配你。”我提著那荷花燈,只能任由她打量,宜喜在我身側卻早已傻住。

李隆基回頭對李成器道:“大哥,我這小夫人越發好看了。”李成器沒有作答,倒是李成義走上前兩步,拍著他的肩道:“我這二弟有了妾,你也有了婚配,大哥卻還是孤單一個,你怎麽好意思說這話?”

我不理會他,只側頭對宜喜道:“這幾位是太子的郡王。”她隨我出宮後,尚未有機會見過,聽了這話嚇了一跳,險些掉了燈,半晌才道:“難怪站在那裏,就和身旁的人不一樣。”

我正要再說話,卻覺腕子一緊,竟被李隆基一把拉住,往前走道:“為夫陪你逛燈節。”我心像被人刺了下,忙推開他的手道:“你都多大了,怎麽還這麽隨便。”他停住腳步,看我笑道:“永安,本王已過十二,你再等我兩年就娶你。”

我被他說得難過,掃過李成器不變的淺笑,才道:“先放開。”

他轉過身,邁向前一步,離我極近,嚴肅道:“永安,你是不是嫌我母系凋零,日後怕沒了依靠?”我嚇了一跳,後退半步,剛想要說什麽,他忽而一笑,璀璨晃眼:“逗你的,當初我快死了,你還不是去看我?我不會這麽想你的。”

我被他折騰的,一時回不過神,最後才明白他是玩笑。

可這玩笑,卻現實的殘酷。

我不敢再說什麽,只快走了兩步,對李成器道:“王爺。”李成器溫和看著我,道:“郡主。”簡單的兩個字,他沒再說什麽,我又看向李成義道:“宜平在你那處可好?”李成義挑了下眉道:“當初就應承你了,我會照顧好她,怎麽郡主不信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