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2頁)

兩人依舊笑容不減,若非此對話,誰也料不到竟說的是生死大事。

我聽這幾句,立刻明白了李成器叫住我的用意。他被禁足宮中,自然隨時被人暗中盯著,即便是見了狄仁傑也無機會說話。若非此事緊急,他也不會拿我做幌子,佯裝與狄仁傑偶遇閑聊……我偷瞄了下不遠處的太監宮婢,心中七上八下的,背上不覺已起了層潮汗。

李成器笑著看我,道:“郡主請繼續說。”

我輕點頭,又講了一大套,有意眉飛色舞的,不時與狄仁傑和李成器言語交流,盡量讓自己自然,卻仍禁不住心慌意亂,最後終是講完,又補充道:“其實這些藥理都是自尚醫局而來,郡王若感興趣可請太醫細細講解才是。”

李成器頷首,道:“多謝郡主,”他側頭對狄仁傑道:“狄相,本王告辭了。”狄仁傑頷首,道:“王爺保重。”

李成器頷首向我二人示意,轉身離去,真像是隨性所至一般。

我又陪著狄仁傑走了數十步,狄仁傑笑意滿滿看我,道:“郡主好眼光。”我呆了一呆才明白他話的意思,不禁想起在他拜相宴席上的玩笑話,臉立刻燙起來:“永安就送到此處了,告辭。”我說完不等他答話,就忙轉路而行。

一個人閑走在太液池邊,才覺有些後怕。李成器雖是隨意叫住我,但難保不被有心人看到想些別的,何況又與狄仁傑暢談了片刻。不過,左右權衡下,也僅有此時機最好,借瓊花茶宴與我請教,即便有人說給皇姑祖母聽,也不會有太大偏差。

待到楓葉漸紅時,狄仁傑依舊在朝中雷厲風行,卻是舅舅武承嗣被罷了宰相官職。

我始終惴惴不安了數月,因這消息竟萌生了一絲希望。舅舅在如日中天時被罷了宰相,或許皇上真的要將心思放在李家了,只是這一個或許,便讓大明宮的秋多了幾分顏色。

九月九日這一天,明宮中到處歡聲笑語,均在準備著曲江飲宴。

因我入宮後那三年的九月九日,皇姑祖母都在洛陽太初宮,唯獨今年留在了長安,要按照舊俗,帶皇室子嗣及朝中眾臣在曲江江畔,臨登紫雲樓飲宴。

去的途中婉兒與我湊了個伴兒,坐在馬車裏亦是面上帶笑:“過去每逢三節都有曲江飲宴,尤其是這九月的重陽節最為熱鬧。長安城內萬人空巷,曲江這邊兒禁苑內是皇上及眾皇嗣大臣,那邊兒是平民百姓,隔江相望,無數文人百姓共渡佳節,才是盛世繁華。”

我聽她如此說,心中也是激動:“終於有機會看看曲江了。”

婉兒啊了一聲,才搖頭,道:“我都忘了,你還是初次去芙蓉園,這趟可要好好玩一玩。重陽節不拘皇嗣朝臣之禮,雖不及上元節可徹夜狂歡,但都是無醉無歸。”我眨了眨眼,悶悶道:“菊花酒我是沒得喝了,只能吃兩口重陽糕聊以慰藉。”

正說著歡快時,馬車已停了下來。

我下了馬車,就已見各位公主郡王在一側說話,面上難得都帶著輕松愜意。遠處車馬上亦不停走下不少朝中大臣,有青年才俊,亦有老成持重者,不停拱手互道如意吉祥。

恍惚間,那雙清潤的眸子越過紛擾眾人,靜靜地看著我。

我亦是回望著他,忽然記起一年前,我與他也是在菊花開時,於狄仁傑的宴席上真正相識的。正是怔忡時,禦駕已至,我收了視線與眾人跪地迎駕,皇姑祖母一身明黃龍袍,下了龍輦,面上喜氣異常,笑道:“平身吧,與朕一同登樓。”

眾人起身謝恩,婉兒忙先一步隨了上去。

待到宴開時,皇上忽然朗聲道:“朕今日晨起竟覺生了新齒,恰逢九九重陽節,便在今日改年號為長壽吧。”眾人忙起身恭賀,齊跪高呼萬歲。

因此事,今日更添了幾分喜氣,酒過三巡,已是君臣吟詩而對,和樂融融。

我見婉兒醉笑著陪幾個舅舅說話,便順著樓閣而出,沿著樓梯而下,挑了個僻靜處扶欄遠望曲江對岸。當真如婉兒所說,人頭攢動好不熱鬧,遠見簇黃滿目,不少人臨江而坐,皆是舉杯對酌。

“長壽元年了,”身後人淡聲道,“如意年已過去了。”我沒有回頭,仍舊望著江對岸,此時此刻歌舞正盛,處處歡笑,戒備心也淡了不少。

說話人走上前兩步,手搭在欄杆上,輕握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