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畫家之章(第2/23頁)

“我認為對純子影響最大的人就是我。”

浦部突然擡起頭來,口氣堅定地說道:“我想您一定也知道,除了我之外純子還有其他男朋友。但是我認為,她直到最後心裏想著的還是我。”

“是啊……”

“我早就想能夠有機會把這件事情說清楚了。”

浦部喝了一口咖啡,隔窗望著外邊的庭院,回憶起過去的那段歲月。三月的庭院中,樹木根部還殘留著雪塊。由於受積雪壓迫之苦,草坪在早春的陽光下泛著白光。

浦部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第一次遇見純子時的情景。當時他三十二歲。

那一天,也就是一九四八年四月十日。浦部在日記中寫道:“小雨轉中雨。中學三年級的女孩子來訪。”日記中沒有寫那個女孩子的姓名以及來訪目的,可見那件事情對於他來講實在微不足道。

最先發現那個女孩子的是浦部的妻子知子。當時知子正在廚房裏準備晚飯,中間打算出後門去扔垃圾。早春時節,天還比較短,再加上下午一直下雨,到了這會兒夜幕已經降臨了。

知子把垃圾扔進塑料桶裏之後正想從後門回到家中去,卻發現自己家正門前站著一個女人。昭和二十三年(一九四八年)那會兒,為了節省電力街燈也都關掉了,正門口也沒有門燈。知子在黑暗中極力辨認,但只能從發型判斷出那是個女人。而且那個女人雖然身上穿著雨衣,卻沒有打傘,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雖說剛近傍晚,但因為浦部他們家所處的琴似地區屬於剛開發不久的住宅區,街上的行人還非常少,而踏著泥濘的道路冒雨來訪的客人那就更加稀奇了。

“您有什麽事兒嗎?”

知子右手提著垃圾桶問道。

那女人聽到了聲音後回過頭來,只見她的臉色就如同昏暗的暮色中浮現出一張白紙一樣白。

“您是哪位?”

知子又問了一次。可是那個女人仍然只是看著她一聲不吭。知子感覺有點兒怪異,害怕地回頭又看了一眼後門,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她。

“我是這個家裏的人,您是?”

待走到跟前,知子才發現那張慘白的臉的主人是一個身高只及自己肩部、留著學生頭的小女孩。

“你到我們家來有事兒嗎?”

“這裏是浦部老師的家嗎?”

可能因為長時間淋雨後著涼的關系,女孩兒的聲音有些沙啞。

“這裏的確是浦部家。”

“老師在家嗎?”

“在家。你是?”

那女孩兒稍稍松了一口氣似的點點頭。

“我想見老師。”

“你說你想見他,那你又是誰呢?”

“我叫時任純子。”

“時任小姐?”

“我想學畫畫。”

“在這裏會淋濕的,還是先進去再說吧。”

知子從外邊打開正門,輕輕推著女孩兒的後背,把她讓進屋去。

可能是一直從雨中走來的關系吧,女孩兒的頭發全都濕透了,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滴落下來。知子遞給她一條毛巾,讓她把臉和頭發先擦擦。

“來了個女孩子說是想跟你學畫畫。看樣子也就是個中學生。”

“我沒心思教什麽女孩子畫畫。你把她趕走好了。”

浦部在廚房後邊那間用儲藏間改造而成的畫室裏,正抽著煙鬥。

“她冒著雨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們家裏來了,你不見她一面就把她趕走總不大好吧?你還是見見算了。”

“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兒?”

“臉長得很白,眼睛特別大。”

幾分鐘後,已經擦幹了頭發、脫下了雨衣的少女出現在畫室裏。聽妻子說她像個中學生,可是在浦部眼裏她比一個普通的中學生成熟多了。

“你多大?”

“十四歲。”

女孩兒帶著好奇的神情巡視了一遍狹窄的畫室後,才大大方方地回答道。

“那是在上女中?”

“我在道立女中上三年級。”

當時還是戰後采用新學區制之前,上完小學後的男生和女生分別上四年制的初中和女中。而這個女孩子說她剛開始上三年級。

“聽說你想學畫畫?你倒是說說為什麽要到我這裏來?”

女孩那雙大大的眼睛直視著浦部。

“上次我去看過老師的個人畫展。”

“哦,是在大丸畫廊吧?”

“我去看過三次。”

這時女孩兒說話的口氣才顯得興奮起來。

“那真要好好謝謝你了。不過我現在可沒心思教人畫畫。”

“為什麽呢?”

“我現在自己作畫就夠忙的了,哪還有精力去教別人?”

一年前,浦部就是因為認識到當老師這種規規矩矩的職業與自己的性格不符才從私立中學辭職出來的。因為他自認為作畫才是畫家真正要做的正經事。雖說現在經濟方面確實有些艱苦,但他還是想再堅持一下試試看。現在如果再教女中學生畫畫則實在於理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