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二五三章

蘇晉一時怔住。

她終於明白了, 朱昱深為何說他知道朱南羨在西北。

朱南羨曾是這天下的君,他在西北,朱昱深這個當世皇帝便不能安心,所以他需要一個保障, 一個朱南羨無論如何都不會起兵奪位的保障。

這個保障, 只能他拿畢生性命去愛護的蘇時雨。

只要將蘇晉挾在朝堂, 身在西北的朱南羨便不敢妄動。

闕無道:“陛下說,西北雖是軍事重地,於這江山不過方寸之土,倘魚死網破,西北軍負隅頑抗雖能拖些歲月, 終歸對抗不了天下兵力,陛下不想對西北開戰, 更不願見生靈塗炭, 若蘇大人能回到朝堂, 彼此相安,才是最好不過。這是陛下出於時局上的考慮。”

蘇晉聽著, 不發一語。

闕無卻將語鋒一轉:“然時局上的考慮,並非陛下邀蘇大人回京的最重要的原因。”

“陛下說, 他請蘇大人回京的真正原因只有一個,北平築建都城,遷都在即, 朝堂人才緊缺, 治世能臣卻天下無幾, 都察院所掌的吏治乃重中之重,單靠柳大人一人,恐難以為繼,而除了柳大人之外,放眼天下,可堪此大任的非蘇大人莫屬。”

他說著,深深揖下:“蘇大人,陛下是個極為惜才的人,大人有所不知,今年一月,陛下自安南得勝歸來,就已下令赦免了昔蘇大人隸下,刑部郎中吳寂枝等人的流放之罪,待六月刑滿,便要著人將他們護送回京。陛下說,他知道蘇大人入仕至今,為民請命的願景從未更變過,倘蘇大人歸朝,凡需用人,這些您昔日所熟識的官吏,可任憑調遣。”

蘇晉原想問,當年安南行商案牽扯重大,這麽多人的罪名一朝赦免,於朝野而言豈非兒戲?

可這個念頭一閃過,她便覺得自己多慮了。

朱昱深這個人,與柳昀在某種程度上是極相似的,狠厲,懷柔,寬仁,屠戮,手段罷了。且他身為這大浪淘沙最後登極的天家子,甚至更莫測,他可以在一事上背信棄義,狡詐卑鄙,在另一事上守諾如金,虛懷若谷。

安南行商案本就是蘇晉與柳昀內鬥的莫須有,朱昱深如今要用人了,殺幾個當年斷案的,以一句“冤假錯案”揭過去還不容易麽?

而他召她回去做左都禦史,讓她重返內閣,究竟是為了惜才,為了治國,為了牽制朱南羨,還是為了在柳昀與舒毓分庭抗禮,沈青樾坐山觀虎鬥的同時,加入一個她來制衡朝局,種種因由早已攪渾在一起說不清了。

這深如海的帝王心。

闕無見蘇晉不語,看了一眼一旁跪著的兩名侍衛。

侍衛會意,步入院中,將緋袍、都察院的官印,以及屯田案的卷宗全都送入蘇晉的書房內。

闕無再次拱手:“蘇大人,末將原該留在蜀中,等您審完此案,護送您重返京師,但末將是陛下的侍衛,京中軍情緊急,不得不提早一步返京。陛下已派人傳下聖令,蘇大人徹查屯田案時,這蜀中上下,無論是府衙還是行都司的大小官員,均聽您調遣,您若要回京,行都司自會派官兵沿途開道護送。”

言訖,帶著兩名侍衛,對蘇晉再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禮數周到且恭敬異常,不是對罪臣蘇晉行的,而是對左都禦史蘇時雨行的。

闕無離開後,蘇晉久立於院中。

天地風起,檐下一株花樹簌簌作響。

花樹上,一根左右分叉粗枝伸得極長,明明已背道而馳,像是此生都不會再有交集,偏生卻發出葉,開出花,迂回往復,縱橫溯源,到末了,交織得如火如荼。

殊途同歸。

蘇晉折返回屋。

屋中,緋袍擱在高台之上,朱色映著暉,明明極艷,卻深靜異常。

當年她離開都察院,曾無數次想重換這一身禦史袍,而今願景已近在眼前,她卻遲疑了。

緋袍如烈火灼然,她尊之重之,敬之畏之,若一夕穿上,豈可輕易褪下?

蘇時雨幼時磨難重重,伶仃孤苦,此生幸得一人,將她視為掌中珍寶,眼底明珠,心上月光,他為她奪天下,舍天下,傾盡性命為她風雨無間的生命灑下萬丈光。

她本不該是兒女情長的人。

可若說此生有什麽能與她的志並重,便是與朱南羨相守一生的心願了吧。

不知是不是這世間萬物都講究平衡中庸之道,情若太深,緣就淺了,拼了命要廝守終生,到頭來,還是天各一方。

那日分別,她對他說,你我之間豈在朝朝暮暮。

其實亦是在勸自己。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暮暮與朝朝。

日光更盛,流轉在緋袍與官印,蘇晉伸手觸及其上。

“時雨。”一旁忽地有人喚她。

如今這院子,不必通稟便能進來的只有兩人,覃照林與晁清。

她方才想事情想得專注,竟不曾覺察他二人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