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二一六章(第2/2頁)

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而朱昱深與柳昀,按下是非黑白不表,單論行事態度,只要初心已定,終點已定,途間無論險阻,亦會披荊斬棘,忍痛而行。

而自己的初心,又在哪裏呢?

沈奚想,他終於明白朱昱深為何要聚集這些個與當年事有關的、無關的眾臣在大殿裏。

因為他不怕,便是讓他們曉得這些秘密又如何?這個皇位他就是謀來的,事實攤開給你們看,還敢反了他不成麽?

因為他要治,讓這些人知道秘密,對自己來說,雖多了一分危險,可是對於殿下一幹只願平安度日的重臣來說,也因窺得這份秘密,不得不嚴防死守,否則就有性命之尤,因小心謹慎,反而更要對永濟帝臣服。

權力就是這樣,此消彼長,敵強我弱,你已在制勝點,只要足夠強,會變通,就不怕位子坐不穩。

朱昱深高坐於禦案前,看著殿內沉默的,安靜的,甚至有些蕭索的沈奚,忽然開口道:“拿酒來。”

在眾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他下了陛台,一步一步地走到沈奚面前,親自斟得一杯酒:“知道朕今日為何傳你來謹身殿,將這些因果一一道清講明嗎?”

“因朕知道,你重情義,骨子裏有十足傲氣,若不將這渾局看個透徹,怕是這輩子都安不下心。”

“而今你既看清了,了悟了,該知此局憑你一人之力,已回天乏術,且你,蘇時雨,十三,其實都一樣,看重的,本也不是這個皇位。”

“朕不願折你傲骨,今先敬你一杯,願你縱有不甘,亦能泯於這酒中,從此吞咽入腹,便是折磨,也忍下來。戶部尚書的位子是你的,內閣一品輔臣的位子也是你的,論功績,國公爺的封爵也該你莫屬。”

“朕保你官位,晉你爵位,不為其他,只因戰事雖歇,並非永止,江山隱患仍在,民生待興,時局艱難,戶部尚書的位子太過重要,而普天之下,只有你沈青樾有這個能耐做好。”

朱昱深說著,將杯中酒往前一遞。

酒水微晃,蕩出一圈又一圈暗紋。

是好酒,聞著都覺得香,覺得烈,覺得冰涼。

沈奚看著酒水,慢慢地,失笑出聲,越笑越覺得好笑,幾乎要捧腹,可是忽然一下,他的笑又戛然而止,一揚袖打翻了朱昱深遞來的酒水,雙目布滿血絲,嘶聲道:“你不如殺了我——”

殿中的內侍與大臣全都埋首俯身跪拜於地。

侍衛闕無提劍欲懲治沈奚,走到近旁,卻被朱昱深擡手一攔。

他平靜地看著沈奚,一直沒說話,知道看著他的神情一點一點落寞起來,難過起來,十三沒了,時雨也走了,二姐隕沒,三姐聽說去為十三守陵了,而他呢,他該怎麽辦?

沈奚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有個瞬間,他竟無比期盼能有侍衛追上來,給他脖子一劍,這樣他就不用困在這裏了,不用陷於恩義,情仇,與明謀暗鬥。不用作繭自縛,也不用畫地為牢,他太討厭這些了。簡直憎惡。

可是沒有,身後只有蒼茫的風,沒有人。

一直到沈奚的身影消失在墀台,舒聞嵐才跟朱昱深請示:“陛下,可要著人跟上去盯著,臣怕沈大人——”

朱昱深卻搖了搖頭:“不必,他會想明白的。”又淡淡地添了句,“可別小瞧了他。”

幾名內侍進殿將倒灑的酒水收拾幹凈,朱昱深對殿中一幹朝臣道:“都散了吧。”又對吳敞道:“你也退下。”

不知何時日已西斜,也許因為先帝新喪,明明年三十的黃昏,天地一片肅殺冷清。

舒聞嵐走下墀台,放緩了腳步,不過須臾,內侍吳敞便跟上來,有模有樣對行了個禮,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一邊落後他半步走,一邊道:“少爺,老奴當日已按照吩咐,將那番話與柳大人說了。”

舒聞嵐神色無波瀾:“怎麽說的?”

“便是在提蘇大人的時候,順道說了句‘當今聖上又是假作癡傻’,可柳大人像是無動於衷,只回了一句,他認了。也不知究竟是認什麽。到底是認蘇大人對他的記恨,還是認自己權力大,終究會惹帝心生疑。”

舒聞嵐沉默一下:“陛下那裏呢?”

吳敞道:“陛下何等耳清目明之人,老奴前日伺候他更衣時,只提了一句‘明華宮方起火時,柳大人就到了,說是詢問燈油的事’,陛下便不讓老奴說下去了,好像是早就猜到那一位被柳大人救了,竟也無動於衷。”

說到這裏,他皺了眉:“老奴伺候了三朝皇帝,見識了許多皇子與王公大臣,也就這二位,實實在在摸不清心裏在想什麽,少爺,您說,咱們能成事麽?”

舒聞嵐面對夕陽,負手而立:“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