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二零七章(第2/3頁)

余主事忙道:“下官這就去吩咐獄卒添兩盆碳火,再備絨氅與厚衾。”

他走後,林醫正又細瞧了瞧蘇晉的臉色,只見她雙頰蒼白不堪,唇角發青,不僅沒血色,連雙眸都失了神采。

“蘇大人,您一日未用膳,大約還染了風寒,先將藥湯吃了,下官為您診一診脈。”

“好。”過了半晌,蘇晉才木然應了一聲。

下了榻,雙腳在落在地面微一顫,險些站不穩,所幸因她手足有凍傷,鐐銬早已卸去了。

慢慢走到桌前,看了眼洞開的牢門——方才余主事走得匆忙,沒鎖上。

她伸手端起藥湯,也不顧燙,仰頭一口飲盡,然後道:“我不喜藥味,想吃茶清口。”又添了句,“熱茶。”

牢房桌上的茶早已涼了。

“是,下官這就命人斟壺熱茶來。”

林醫正方走到牢門口,蘇晉忽然三兩步跟上去,用盡全身力氣將他往一旁一推,趁著他栽倒的當口,往牢外疾奔出去。

刑部大牢甬道深長,每隔一段都有看守的獄卒,蘇晉只管埋頭快步往前走,但凡有人敢伸手攔她,無不被她揮臂擋開,厲喝一聲:“滾。”

也沒奈何,人送進來時,明令不許傷一分一毫,更莫提她原就是刑部尚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輔臣,闔宮上下誰不認識,至少在刑部,誰也不敢往死裏攔。

很快出了大牢,出了六部。

原來外間世界也並不比大牢裏光亮多少,早已入夜,深宮一片落雪茫茫。

有犯人從刑部牢裏跑出來,六部不是無人看見,但即便看見了,亦只敢跟著,反倒惹起一片喧囂。

尖刺的風灌入耳,如利刃一般割向面頰,蘇晉踩著雪,只管跌跌撞撞地往明華宮的方向奔去。

心中空蕩蕩一片荒蕪,什麽都不敢想,亦無法去想。

深痛之間只覺得悔,悔自己昨日為何輕易放棄,好歹認清那個罩著黑袍的身影究竟是不是他。

六部的喧囂惹得奉天門樓上也亮起一盞一盞燈火。

須臾,數名親軍衛自奉天門魚貫而出。

饒是蘇晉是尚未革職的刑部尚書,但她身著囚服,有罪名在身,沒有傳召,便沒有資格再踏入奉天門。

六部的人不敢管,親軍衛有重責在身,不能不管。

正這時,一個身著墨絨大氅,清寒無比的身影亦出現在奉天門。

亂了套的廣袤院台在看見柳朝明的瞬間靜了一瞬,人人敬畏,仿佛他才是這深宮的無上主宰。

除了失了心發了瘋,只拼命往明華宮的奔去的蘇晉。

夜色裏,也不知誰道了句:“攝政大人到了,快將蘇大人攔下!”

兩名離得近的親軍衛舉起長矛,以矛身做棍,朝蘇晉的腿彎打去。

腿上本來就有凍傷,又沾著冰冷的雪,再被這麽一打,整個人如飄零的枯葉,一下栽倒在雪地裏。

天地只有風雪聲聲。

柳朝明竟也一時愣住。

可下一刻,他又看到那個纖瘦的身影忽然撐著雪,慢慢爬起,她咬著牙,目色空茫卻堅定,搖晃著又站起來,跌跌撞撞地仍是要往明華宮而去。

兩名親軍衛見攔不住,頃刻舉矛,要再下一杖。

柳朝明心頭一震:“去攔住他們。”

跟在近旁的侍衛立時應道:“是!”

然而已來不及阻止這一杖了。

蘇晉再一次栽倒,有血從她的腿下滲出來,淌在皓然白雪之上,一片觸目驚心。

柳朝明眼底的光都熄滅,復又亮起,卻是連月光都照不透的沉沉深墨。

片刻,他才擡步,慢慢往蘇晉走去。

才發現她其實並沒有昏暈過去,只是再站不起來了,還在用手扒著雪,一寸一寸試圖往前挪。

似乎覺察到有人來了,她唇角一開一合,斷斷續續地像在說什麽。

風雪聲真吵啊。

柳朝明仔細聽,才辨出她來回不過說著一句話,帶著懇求的語氣:“求求你,讓我去見他,讓我去見他……”

跟在近旁的是禮部的羅松堂,浸淫朝堂數十年,何曾見過一身傲骨的蘇尚書如此卑顏屈膝。

他實在受不住,蹲下身,輕聲勸慰:“時雨節哀,陛下他……已經賓天了。”

有一瞬間,蘇晉整個人仿佛定住一般,一動不動。

片刻後,她茫茫然擡頭。

借著門樓明滅的燈火,才發現這素白世界原不是為雪蒼茫,還有帝王駕崩後,因國喪灑下的漫天縞素。

夜風刺骨,雙頰冰涼得要結霜。

眼眶卻是燙的,水光模糊了視野,淚忽然止不住,一滴一滴滾落。

胸腔似乎被什麽梗住了,蘇晉喘不上氣,只得發出一聲又一聲悲鳴。

可這樣的悲鳴亦不能緩解這噬心噬骨之痛。

這是柳昀第二回看見蘇時雨落淚,卻與上一回的安靜無聲不同。

她一個人趴在雪地裏,哭得撕心裂肺,像漂泊半生,終失皈依之所,於是只好做回那個從蜀中故居逃出來,無家可歸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