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零六章(第2/2頁)

蘇晉記得,去年趙衍帶她巡視都察院各處時,曾在一間暗室前駐足。

當時她還奇怪,都察院已有數間審訊房與刑訊房,為何還要額外多出來一間暗室,而趙衍的回答亦含糊不清,說總有些案子,是要柳大人親自審的。

蘇晉於是想起來,在柳朝明把貪墨案的證人馮夢平交給錢三兒時,曾額外叮囑了一句:“帶去暗室審。”

她從來是個洞若觀火之人,在都察院這些日子,不是不知舉凡有事關時局的案子,柳朝明與錢月牽大都是在暗室裏審的。

證人既在暗室裏頭,那麽這證據,大約也在暗室裏頭了。

此時已是酉時時分,都察院只有寥寥幾名低品禦史,見蘇晉帶著八名金吾衛闖入,都不敢阻攔。

蘇晉繞過前院,繞過公堂,徑自來到中院暗室前,便要上去推門。

院中一幹守衛這才反應過來蘇禦史是要做什麽,橫臂在蘇晉身前一攔,其中一名守衛長到:“蘇大人,柳大人吩咐過,沒有他的吩咐,誰也不能進這間暗室。”

蘇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喝了一句:“金吾衛。”

“是!”

縱使敵多我寡,但金吾衛卻不是尋常的六部守衛可比,三下五除二便將這些守衛扣在一旁,姚江自護衛長身上摸出鑰匙,遞給蘇晉。

蘇晉開了鎖,伸手便把暗室的門推開。

暮已四合,暗夜初臨,陰森的,帶著些許潮味的血腥氣撲面來襲。

借著桌案上的幽幽燭火,蘇晉看清這間所謂暗室其實更像牢獄,長長的一條甬道,左右分了數間暗房,裏頭擺著各種刑具。

最近的一間暗房的刑架上似乎懸著一個人,蘇晉心下狐疑,自一旁的桌案上端起燭台,往暗房裏走去。

離得近了,她才看清此人身上鞭痕累累,渾身上下已無一塊完好的肌膚,右手五指也沒了,可他胸口一起一伏,分明還是活著的。

這人的頭原是低垂著的,卻在聽到響動的這一刻微微一動,而就是這一動,讓蘇晉覺得此人竟有些眼熟。

她將燭火湊近了一些,問道:“你是——”

那人驀地擡起臉來,雙目空洞地看著她,片刻,他張了張口,竟似從喉間發出一聲暗啞的悲鳴,失了神智一般道:“我招,我什麽都招!”

蘇晉手中的燭台一下子落在地上,燭火接觸到陰濕的地面,“嗤”一聲滅了,她連退了數步,直到背心撞到牢柱上,才扶了柱子穩了穩心神。

她認出這人來了。

他正是那個早該死了的,尚書錢府的大公子,羽林衛副指揮使錢煜。

蘇晉知道,錢煜這副樣子已是生不如死,柳朝明亦或錢月牽保下他的命來絕不是為了救他,可他們用此酷刑,又想從錢煜嘴裏審出什麽?

然而她的思緒只恍惚了這一瞬便又回歸正途,她記得自己來這暗室的目的。

蘇晉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自地上拾起燭台,重新點亮,退出錢煜的暗房,往暗室更深處走去。

“你想做什麽?”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沉靜而淡漠的聲音。

蘇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柳朝明來了。

隨他而來的還有數名錦衣衛,他們手執火把,將這暗室照得灼目刺亮,仿佛絲毫不介意這所肮臟的,帶著森森血腥氣暗室曝於火光之下。

“在找錢之渙貪墨的實證?想為沈府洗冤?”須臾,柳朝明的聲音竟帶著一絲戲謔之意響起。

蘇晉心下一沉,回過身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見柳朝明竟是笑著的。

他的笑極其柔和,置身於這奪目的火色中,整個人就像一枚華光千丈的玉。

可蘇晉卻在他眼底看到了譏誚之意。

她從沒有看過這樣的柳朝明,可有一瞬間,她竟又覺得,柳朝明原該就是這樣的。

蘇晉眸中有暗夜深湖,湖底已暗流湧現。

她問道:“錢之渙貪墨的實證,在哪兒?”

柳朝明唇角笑意不褪,清清淡淡喚了一聲:“錦衣衛。”然後道,“將蘇禦史從這裏請出去。”

兩名錦衣衛應聲,倒也沒動粗,而是跟蘇晉比了個“請”姿:“蘇大人莫要讓我等為難。”

蘇晉沒有作聲。

她徑自走到柳朝明身前,微擡起臉,將他眸中畢現的譏誚之意盡收眼底後,也回敬一笑,“柳大人還記得嗎?”她道,“辨明正枉,撥亂反正,進言直諫,守心如一。”

然後她將笑意一收,清澈目色裏驚瀾忽現:“我要的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