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八章(第3/4頁)

他話未說完,朱稽佑忽然目露惶恐之色,打斷道:“馬侍郎!”

蘇晉笑道:“哦,這麽看來,馬侍郎尚還不知,那佛像早就送來京師了,可惜三殿下覺得這麽供著浪費,已命人鑿成金粉,再築旁的物件去了。”

她說著,神色一肅:“人人皆有敬畏之心,倘若這佛像當真受過廟宇香火,便是破銅爛鐵所鑄,又有誰敢鑿碎?此所謂廟宇,用材極其奢華,規格宏大,因為它根本就不是甚麽廟宇,而是三王拿著這些年貪墨的銀兩,私自修築的行宮!”

蘇晉自宋玨手裏取過一份狀子,呈給吳敞,撩袍自殿中跪下,身後的宋玨三人亦隨她而跪。

蘇晉道:“陛下,此乃工部司務郎中孫印德所招供詞,其中所列罪狀,遠不止臣所言十中之一,山西官官相護,貪墨成風,令百姓飽受疾苦,凡家有壯丁,被拉去修築行宮不提,竟連寒冬臘月也不停工,凍死凍傷無數。”她府首拜下,“陛下,證人皆在殿外,請陛下允臣傳他等入殿,以證明臣所言不假。”

景元帝平靜而淡漠地看著蘇晉,須臾,他將手一揮道:“不必了,朕心裏有數。”又問,“依蘇卿看,當如何治罪。”

蘇晉道:“通政司右通政,按下奏表不報,當杖百下;山西大同府知府,山西提督,貪墨受賄,但處以流放;山西布政使主持賣放工匠,當處以梟首;而工部司務郎中,工部左右侍郎,欺瞞聖聽,枉顧國體,貪墨之巨,當誅九族!”

景元帝沉默片刻:“便照你說的做。”

然而蘇晉又道:“陛下,但臣以為,工部左右侍郎與郎中的誅九族之罪可改梟首。”

景元帝問:“何故?”

蘇晉擡起眼,雙目灼灼注視殿上:“因他們不是罪魁禍首,罪魁禍首當屬陛下的第三子,三王朱稽佑!”

奉天殿中寂然無聲

景元帝本原是靠著九龍椅背坐著的,可倏爾間他向前傾去,鳳目微闔,目光如利劍,仿佛要將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禦史穿透。

他伸掌一拍皇案,勃然怒道:“大膽!”

這個已近朽木之年的老皇帝,內心唯一的溫柔都留給了家人。這是他的朱家天下,這江山是他的,他對子女嚴苛,那是性情使然,是他作為父親,應盡的職責。

但他可以責難自己的兒女別人不可以。

蘇晉此番,正是觸了他的逆鱗。

景元帝寒聲道:“蘇禦史言下之意,是要誅朕的九族嗎?”

蘇晉拜下:“微臣不敢。”她微一頓,又道,“三殿下是君,微臣是臣,微臣無權也不知當如何處置三殿下,但他所犯之罪,確確然屬實,還請陛下明示此事當如何收尾才好。”

景元帝道:“他所犯之罪?證據呢?”

蘇晉直起身,筆挺地跪著,平靜地道:“山西修築至大半的行宮,是臣的證據;山西水深火熱的工匠,是臣的證據;藏在行宮裏百余無辜的女子,無數侍衛的膝蓋骨,也是臣的證據;還有此刻大殿上,知道內情而不肯言說的,還有那些被拒之大殿之外的證人,他們都是臣的證據。”

景元帝不明白,蘇晉這是在幹甚麽?是要逼著他殺子嗎?

虎毒尚且不食子。

他冷聲道:“朕要的是切切實實的證據,證明稽佑才是主謀的證據,你說得這些,不過證明他知情不報,懦弱無能。”

他忽然直起身,神色在一瞬間變得非常平緩而鎮定。

可熟悉景元帝的人都明白他這是真地動怒了。

這樣的神情,那些已在大殿上默立數年久經風霜的老臣們是已見過數回,廢相之時,誅殺功臣之時,令老禦史下詔獄之時。

這個嗜殺好血的君主,縱然勤勉清寡,縱然勵精圖治,但他太強勢了,強勢到不容任何人染指他皇家的威嚴。

這個他用了半生征伐半生守護的江山,是他所有的,全部的心血,他要將它狠狠握於掌中,捏碎都好,只給他的家人,他的子女。

任何人,都不能淩駕其上地斥責半句。

言官也不行。

景元帝平靜道:“你說的,朕自會去查,但在朕還未看到行宮之前,你今日之言,便是無證無憑地以下犯上,犯我皇室一族。”

他以淡淡的目光四下掃去,一字一句道:“當庭杖殺。”

虎賁衛忽然自大殿兩側湧入,以長矛為棍,像蘇晉四人的後腰打去。

蘇晉撲倒在地的同時,另有兩只長矛一左一右交叉在她肩頭兩側,令她動彈不得。

腰間火辣辣的疼痛竟讓她的視野模糊了一瞬,外頭的天已亮了,她恍恍然朝前看去,不知是否錯覺,殿中暗影竟晃了晃,像是往回縮了半寸。

這是甚麽意思?

蘇晉有些好笑地想,這挪後半寸的影,是在提醒她知難而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