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二章

蘇晉親自擬好信, 著人帶去通政司。回到中院一看, 只見左首一間的值房門戶緊閉,柳朝明不知何時已回來了。

蘇晉面容沉靜地望著房門, 半晌, 對守在中院的一小吏道:“你去正陽門, 請巡城禦史翟迪進宮面見本官。”

小吏稱是,亟亟去了。

蘇晉又思索半日, 這才上前去叩門, 須臾,裏頭傳來柳朝明的聲音:“進來。”

他正提筆寫著甚麽, 蘇晉把門推開,他也不曾擡頭, 只問了句:“有事?”

蘇晉道:“大人,我已將去山西道的急遞發了,特來回稟一聲。”

柳朝明“嗯”了一聲,擡頭看她一眼,只見她回身將屋門掩了, 又問:“還有何事?”

蘇晉想了想, 道:“大人這一年來過得可好?”

柳朝明將手裏一封奏疏寫完, 又自案頭拿了十二道傳來的外計信函,打算以青筆批閱。

蘇晉見狀, 走上前去, 默不作聲的地將擱在案頭的筆放於筆洗裏凈了。

柳朝明一邊看信函, 一邊道:“你問這個做甚麽?”

蘇晉去了一塊青墨沾水研好, 取筆蘸墨:“下官不該問?”

柳朝明看了筆一眼,狼毫尖的一抹綠仿佛初春將發的新芽:“你該問?”

蘇晉將筆呈給柳朝明:“於公,大人是都察院的堂官,對下官有知遇之恩;於私,大人多次救我於危難,又是祖父故舊之後,待時雨如長兄,時雨投桃報李,因此關心大人,難道不該問?”

柳朝明持筆在信函上慢慢圈出一個錯處,懸腕批注:“我一直是老樣子,沒甚麽好與不好。”但蘇晉的意思,他到底還是聽出幾分,於是擱下筆,看向她:“說吧,你還有甚麽事?”

蘇晉迎向他的目光:“我想問大人討一個人,巡城禦史,翟迪翟啟光。”

柳朝明微一蹙眉,半晌,似乎想起此人是誰,微一頷首道:“嗯,明敏多思,見微知著,是個可造之材。”又道,“你既是僉都禦史,有用人之權,日後若要調用都察院中人,跟趙衍打聲招呼,他會指人去吏部備錄,不必再來問本官了。”

蘇晉合手一揖:“多謝大人。”說著就要退出去。

柳朝明又提起筆,雖未擡頭,卻問了一句:“做禦史,很好嗎?”

一模一樣的話,朱南羨也問過。

彼時蘇晉的回答是,撥亂反正,守住內心清明,不必再渾噩度日。

可同樣的話由柳朝明問來,意思卻仿佛不一樣了。

蘇晉想了半日才道:“大人為何會如此問?”

柳朝明筆一頓:“我不該問?”

蘇晉沉默一下道:“難道不是大人教給下官,做禦史,當如暗夜行舟,只向明月嗎?”她一頓,看向柳朝明緩緩說道,“大人不記得了嗎?大人之志,亦是時雨之志。”

蘇晉合上門,在庭院中駐足良久,院中有棵老樹,蒼勁的枝丫映著冬日蒼白的天,顯得深靜而廣袤。

蘇晉仰頭看了這顆老樹一陣,須臾,就往院外而去了。

柳朝明推開屋門,一旁的小吏走過來道:“柳大人,方才蘇大人命人去宮外傳了巡城禦史翟迪,小的可要查上一查?”

柳朝明看向那棵老樹,筆直的枝丫伸得極長,可臨到尾了,忽然一左一右分成兩端,仿佛一路並行著的人一下子分道而馳。

柳朝明心下沉然,忽然想起沈奚那句“就不怕有人直接將軍”。

將軍嗎?

他默了一下,道:“不必了,以後蘇禦史要用誰,都不必過問。”

蘇晉回到自己辦事的公堂,翟迪已在裏頭候著了。她命人將屋門掩了,又將翟迪帶到旁側的書閣,開門見山道:“本官已命人查過你了,你是蜀地人士,原不姓翟,姓陳,今年不過二十有一。自小聰穎,十七歲就考取秀才,又中解元,可惜因你兄長好賭,貪了你老父醫病的銀子,令他不治身亡,你氣不過,失手弑兄,後才逃到杭州,改名翟迪,考取舉人後,怕風頭太盛,被人查出你真正身份,不敢再考進士,來了都察院做巡城禦史,對嗎?”

翟迪愣了愣,十分年輕的臉上寫滿詫異,細長的雙眼低垂,薄唇微抿。

蘇晉斟了盞茶遞給他,淡淡道:“本官還知道,你眉上的凹痕,就是你弑兄時留下的傷疤。”

翟迪心中大震,沒敢接茶,徑自跪下便道:“下官有罪,請蘇大人處置。”

蘇晉將茶放在案頭,看著翟迪:“本官不會處置你。”然後她說,“本官看中你的堅韌,周密,見微知著,本官問你,從今以後,你可願跟著本官?”

翟迪愕然擡頭:“大人?”

蘇晉的雙目灼灼如有烈火,令人不敢直視:“但本官對你有個要求。”她一頓,“兩個字,忠心。”

翟迪愣了愣道:“下官過往雖有不鑒,但自入了都察院後,自問不曾出過差錯,一直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