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2頁)

透支過度的身子已開始不聽使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雲端,疲累將匿藏在百骸的病痛如拔絲般拽扯出來,滲透到每一寸骨骼血脈中。

可蘇晉卻顧不上這些,她仔仔細細將從昨日到今晨發生的事回憶了一遍。

昨日清晨,先是任暄來看望她,然後她問周萍討了刑部手諭進了宮;見了刑部尚書以後,去了詹事府,柳朝明燒掉策論,令她逃過一劫。之後去了朱南羨的王府見了死囚沈奎,回到京師衙門,被趙衍帶回都察院。而她見的最後一個人是柳朝明。

就在半個時辰前,她對柳朝明說,仕子鬧事的背後或許有人指使。

難道“那個人”要殺她,是因為她覺察出了仕子鬧事的端倪之處?

這也不對。

蘇晉回想起鬧事當日,她問那牙白衫子“天皇老子都不管,甚麽意思”的時候,那牙白衫子便已動了殺機了。

倘若這就是最重要的,那麽鬧事之後,她在京師衙門養傷多日,這位背後的人,為何不在當時派人除掉她呢?

一定有甚麽更緊要的,被她漏掉了。

腦中有個念頭在一瞬間破繭而出——是了,是晁清的案子!

若說這些日子她說了甚麽,做了甚麽,擋了甚麽不該擋的路,只能使晁清的案子了。

且從昨日到今晨,她從朱南羨的府邸打聽到了晁清失蹤的線索以後,唯一落單的一刻,便是方才柳朝明從值事房離開。

而柳朝明離開不到半刻,那送藥的內侍就來了。

這說明,或許有個人,從她去了朱南羨府邸後,就一直盯著她。不,也許更早,從她開始查晁清案子的時候,就開始盯著她了。

既然仕子鬧事的案子,背後有人藏著;而晁清失蹤的案子,背後也有一個權力不小的人。那麽這兩樁案子,是否有關系呢?

蘇晉覺得自己汲汲追查多日,所有的線索終於在今日穿成了一條線,雖然有許多揣測還有待證實,但她終於知道該從何處下手了。

宮閣重重,每一處假山奇石背後都像藏了一個人,蘇晉甚至能聽到身後追來的腳步聲。

她繞過一個拐角,眼前有兩條路,一條通往承天門,過了承天門便可出宮,可承天門前是一望無垠的軒轅台,她穿過軒轅台,無疑會成為眾矢之的;第二條路通往宮前苑,那裏花樹草木叢生,若躲在裏頭,雖不易被人發現,但卻要費時費力地與之周旋。

自己的體力已所剩無幾,加之舊傷的劇痛像一只大手,將她的五臟六腑攪得翻天覆地,這麽下去,又能與人周旋到幾時?

蘇晉這麽一想,當即就往承天門的方向走去。

她不過一從八品小吏,對方未必會認為她能逃出宮去,不一定在宮外設伏,因此只要能順利穿過軒轅台,就暫時安全了。

蘇晉握手成拳,罷了,且為自己搏一條生路。

朱南羨剛回宮,正自承天門卸了馬,遠遠瞧見軒轅台上,有一人影正朝自己這頭疾步走來,身後有人在追她,看樣子,大約來意不善。

那人似乎很累了,又似乎受了傷,步履踉踉蹌蹌,卻異常堅定,扶著雲集橋的石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身後縱有兵刀殺伐聲,也不曾膽怯回頭。

朱南羨一時怔住,倏忽間,他發現這堅定的樣子似曾相識。

他往前走了一步,喚了一聲:“蘇時雨?”

可蘇晉沒有聽見。

朱南羨又大喊了一聲:“蘇時雨——”

蘇晉覺得自己再也走不動了,她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撐著雲集橋的石柱,竭盡全力不讓自己就此倒下。

恍惚之中,她仿佛聽到有人在喚她,可她轉過頭去,眼前一片昏黑,已什麽都看不清了。

心中終於泛起一絲苦澀的無奈。

蘇晉想,那就這樣吧。

朱南羨拼了命地跑過去,蘇晉的一片衣角卻在擦著他手背一寸處滑過。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仰身栽進了雲集河水裏,一刻也不停頓地跟著跳了下去。

天剛破曉,寒冷的雲集河水漫過朱南羨的口鼻,這一夜終於要過去了。

他勾住蘇晉的手腕,用力將她攬盡懷裏,衣衫已被河水沖的淩亂不堪,蘇晉的外衫自肩頭褪下,露出削瘦的鎖骨。

朱南羨用力將她托上岸,可就在這一刻,他的掌心忽然感到一絲微微的異樣。

他愣愣地將手挪開,愣愣地上了岸,然後跌坐在蘇晉旁邊,愣愣地看著她衣衫胸口,隱約可見的縛帶。

朱南羨腦中盤桓數年而不得始終的困局終於在此刻轟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