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蘇晉心裏頭壓了一座魏巍高山,好不容易從千頭萬緒中理出一個線頭,才想起今日是太傅府千金,晏子萋晏大小姐登門造訪的日子。

晏子萋仍自稱是晏三公子的丫鬟。

蘇晉將她請到花廳,斟了盞茶遞給她。

晏子萋卻沒個閨閣女子的樣子,一路來四處張望,大約不曾受教過“禮儀居潔,耳無塗聽,目無邪視”。

蘇晉看她抿了口茶,問:“你可知你家公子為何將玉印落在了貢士所?”

晏子萋道:“貢士所進出不是有武衛把守麽,他們沒見過我家三少爺,少爺便拿這玉印叫他們瞧。”

蘇晉反問道:“他是詹事府少詹事,拿官印自證身份不是更妥當?”

晏子萋訕訕道:“我家少爺出門得急,沒帶上官印。”

“是麽?你是晏三公子甚麽人,連他身上揣沒揣著官印都曉得?”蘇晉又問,一頓,合手打了個揖,平靜地喚了聲:“晏大小姐。”

晏子萋一時怔忪,她今日特意梳了丫鬟頭,穿了素裙裝,裏裏外外打扮妥當,以為一切都萬無一失了,沒成想這蘇晉只瞧了她兩眼,便識破她的身份。

晏子萋站起身,笑得牽強:“蘇公子誤會了,我……奴婢哪是甚麽小姐,不過是貼身侍奉三少爺,曉得的多了些罷了。”

蘇晉的目光落到窗外,卯時三刻,該是上值的時候,天已大亮了。

她不欲與晏子萋多作糾纏,徑自道:“蘇某雖是末流知事,但尋常丫鬟見了我,便是不稱一聲大人,好歹也叫官人,你卻喚我公子。”晏子萋張了張口,剛欲辯解,蘇晉打斷道:“此其一。其二,你若當真是丫鬟,斷沒有本官斟茶與你,你不推讓就接過去的道理。你自初見我,不曾向我行禮,自進得花廳,也是你坐著,我站著與你說話,可見是養尊處優慣了,此其三。”

蘇晉定睛看著晏子萋:“還要聽其四其五麽?”

晏子萋被這一通大論震得說不出話,過了會兒,她訕訕地擺了擺手:“哎,那個……”像是在嘆氣,又像是砧板上的活魚,還妄圖垂死掙紮。

蘇晉自小與之乎者也打交道,“女四書”好歹涉獵過,心中對大家閨秀的形容有個大致輪廓,斷不像晏子萋這般不成體統的。

一時又憶起她已被退親了三回,也不是沒有因由可溯。

然而這樣也好,她不嬌弱,不矜貴,反而是好說話的。

蘇晉有的放矢:“我可以將玉印還你,但我要知道,你那日究竟為何要去找晁清,你與他說過甚麽,又因何事爭執。”

晏子萋垂頭喪氣地思量了一陣,終於放棄掙紮:“我可以告訴你,但——”她驀地擡起頭,看向蘇晉:“我有一個要求。”

蘇晉道:“你說。”

晏子萋道:“今日狀元遊街,你帶我去瞧一眼。”

蘇晉無言,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陣兒。

這怕不是有病吧?

晏子萋又切切道:“其實我就是為這事來的,其中因果不便與公子細說,但是……”

但是蘇晉對這因果不感興趣,外頭天已亮透了,她將晏子萋撂在花廳,轉身往當值的前堂走去,左右晏氏玉印還在她袖囊裏揣著,遲早能叫晏子萋開口。

蘇晉一跨過前堂門檻,裏頭當值的幾個齊刷刷將她盯著。

劉義褚萬年不變地捧了盞茶,“咳”了兩聲,十分正經的樣子:“蘇知事,咱們衙門上值,可不興帶家眷的。”

蘇晉的腦仁兒刹時疼了起來,回身一看,晏子萋果然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目光對上,還尷尬地沖她笑了一下。

劉義褚溜達到蘇晉身邊,又拿胳膊撞了一下她:“是哪兒的人?可許過婚配了?”

晏子萋生怕蘇晉將她的身份透露出來,活學活用地施了個禮,輕聲道:“稟大人,大人誤會了,奴婢乃太傅府三公子的丫鬟,眼下是來找蘇大人取一我家公子的信物。”頓了一頓,心生一計,說道,“公子還吩咐奴婢,取了信物,要馬不停蹄地將信物交給長平小侯爺,就是禮部的任郎中大人,聽說眼下正帶著新登科的狀元遊街呢。”

劉義褚不由瞪大眼:“你要去遊街的地兒?”

那頭蘇晉已吩咐道:“阿齊,備馬車。”

立在堂前聽了半日墻角的一小廝探出個頭來,看了看蘇晉,又看了看晏子萋:“敢問知事大人,姑娘這是要去夫子廟,還是要去朱雀巷?看時辰,新登科一行人馬出宮門該有好幾碗茶的功夫了。”

“去太傅府!”蘇晉額上青筋一跳,怫然道。

正這時,外頭連滾帶爬進來一人:“劉大人,蘇知事,出事了!”

這人是今日當差的衙役,昨兒二更天被孫印德指派去朱雀巷的,興許是被嚇著了,說得顛三倒四。

蘇晉聽了個大概。

遊街途中一直有人鬧事,至朱雀巷,場面徹底失控,五城兵馬司的兵衛只險險護得禮部幾個官員與狀元爺的安危,榜眼和探花均被掀下了馬,卷進人潮裏去了。甚至有人與官兵打起來,有死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