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七月 宇宙人(第3/3頁)

睦月把我們送到門口。「回去時路上小心,先坐6路車,在營業所前換乘1路。」

我走下耀眼的台階,睦月站在自動門前,雙手放到了衣袋中,他的白大褂看上去嶄新發亮,簡直像洗衣劑的電視廣告。茶色的建築物仍然是一副打瞌睡的樣子,我擡頭看了看三樓的窗戶。

「那些老爺爺和老奶奶像宇宙人。」同樣也在擡頭看三樓窗戶的阿甘在我身旁說。

下了車,和阿甘分手後,我去便利店買了折紙。我一邊喝罐裝啤酒,一邊做七夕的裝飾。連上紙圈,用剪紙畫出花紋,把折成飛檐狀的紙做成燈籠,還寫了許多心願,如「意大利語能有長進」、「編輯部的人忘記交稿日期」、「以後個頭再長五厘米」等。最後的一張紙上我什麽也沒有寫,只掛上了線。我總覺得,最重要的心願最好是悄悄祈禱,這樣才會實現。我把做好的裝飾全部掛在阿甘送的樹上,我身邊亂七八糟地堆滿了許多東西,有碎紙屑、膠水蓋子、空啤酒罐、剪刀等。青年樹作為細竹的替代品,顯得過於強健,它被打扮得過於花裏胡哨,好像有些不自在,但又很高興似的挺直了腰杆。我把阿甘的樹拖到了陽台上。

我想吃毛豆了,所以去附近的菜店買了些回來煮。五分鐘左右後,毛豆變成鮮亮的綠色,我撈到淺筐裏撒上了鹽。睦月馬上該回來了,窗外開始昏暗起來,一串串的紙環,似乎已經溶入到淡墨之中了。

下班回到家的睦月,打開玻璃推拉門後,很好笑似的哧哧發笑。

「這棵樹害羞了。」

的確,它看上去非常羞澀,既顯得有些僵硬,又有些沮喪,它原本就是一顆笨拙的直線型樹。我們在陽台上喝著啤酒,吃著毛豆,對阿甘的樹大加贊美:又結實,又不招蟲子,還能替代細竹掛七夕的裝飾,真是棵好樹。

「咱們在這兒吃晚飯吧。」我說。

睦月微笑著點點頭:「這主意不錯,就在這兒吃吧。」

「我想吃面條,因為外面涼快。」

「好主意。」睦月又一次點點頭。

「睦月?」我也不知為什麽,不安突然湧上了心頭。睦月那安靜的表情讓我感覺非常遙遠,「你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睦月視線的前方是朦朧的白色月光,他寂寞地微笑著。這讓我心裏越來越不踏實。

但是,睦月又顯然格外興奮,吃了許多面條,還罕見地在飯後吃了冰激淩,還主動提出想喝點什麽,並為我調制了薄荷威士忌。他好像特別中意七夕的裝飾,誇獎了好幾回:「在全日本也找不到如此漂亮的裝飾。」

「睦月。」

「什麽?」睦月用他那可以包容我做任何事的、平靜而深邃的眼神看著我。

「喂,睦月,你也寫個心願吧。」我故作歡快地說著,把折紙遞給了他。

「最多可以寫三個願望,不過我已經寫了一大堆了。」

「嗯。」睦月抱起了胳膊,「我就算了吧,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心願,能一直這樣就夠了。」

我站起身,先把手中的杯子放到地面上。

「笑子!?」

我不顧神色略顯膽怯的睦月,找出了剛才沒有寫心願就掛上去的最後一張紙,那是淺藍色的折紙,掛在樹的上方。「喂,我已經在這張紙上許願了,祈禱我們能一直保持現狀。可我總覺得寫上去會降低靈驗度,於是還是白紙……」我不再說了,因為睦月的神情看上去太悲傷了,與其說悲傷,更確切地說是可憐,那是一種讓人無法忍受的表情。

「怎麽了?」我勉強冒出這麽一句。

睦月費了好大勁,才終於從嘴裏擠出了幾句話:「但是,不可能保持不變。時間在流逝,人也會流逝。無法做到保持不變。」

我無法判斷這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忽然這樣說,你不是說過嗎,可以保持不變,如果我們兩人都這樣想,為什麽做不到?」

睦月用平靜而不可動搖的聲音說,「笑子,我今天去見瑞穗了,我向她解釋了遊樂園的事。」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什麽?」

「我全說了。」睦月平靜地、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你在開玩笑?」我竭盡全力,想用變成一片空白的大腦把握事態,我覺得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在我混亂的思維深處,不知為什麽斷斷續續地浮現出了白天看到的老人們,時間在流逝,人也在流逝。

「睦月,你這個傻瓜,你不是人!」

我也驚詫於自己聲音的微弱。阿甘青年樹上的一圈圈紙環,在星空下隨風婆娑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