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九章 番外篇(第2/22頁)

我很欣慰,我將和心愛的人一起,合力完成那個兇險的計劃。我將與朱鳴同生共死。只有在生死面前,他才是男人,我才是女人。

朱鳴和洪氏就這樣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起了恩愛夫妻。洪氏美貌,性子溫柔。然而這樣的女人,不是有千千萬萬麽?況且她是個寡婦,還生育了兩個女兒。我不知道朱鳴為何對她情有獨鐘。洪氏嫁過來不到一年,他們的孩子便出生了。他們帶著三個孩子在汴河邊踏青,成為真正的一家人。我終於明白,洪氏雖然是寡婦,而我卻是有婦之夫。

我決意忘掉對他的思念。於是我頻頻召幸駙馬,終於在第二年秋天,生下我唯一的女兒。宮裏很高興,尚氏封她為柔桑亭主。

朱鳴對他的兩個繼女十分疼愛,尤其對次女玉機,格外優待。玉機那孩子我也很喜歡,天資聰慧,性格沉穩,於是便讓她們姐妹陪伴柔桑讀書。鹹平九年的秋天,宮裏傳出消息,要選幾個女官為皇子皇女的侍讀。朱鳴思量了一夜,在他的兇險計劃中又添了一筆。於是我與皇後裘氏約定,選玉機作為二皇子高曜的侍讀。

後來事情出了紕漏,朱鳴將自己的性命也列入了這個兇險的計劃之中。他被陸愚卿的酷刑折磨致死,我卻只能當他是被河盜所殺。我見過他殘破的遺體,我親手在他的眼窩裏放了一顆明珠,代替他被剜出的眼珠。然而時至今日,我已經不記得他死時的可怖模樣,只記得——永遠記得,他的眉眼是說不出的好看。

朱鳴死後,那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兇險計劃,進行得格外順利。我的侄兒高旸,只差一步便能完成長兄的夙願,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我死而無憾。

我將呼喚著父皇與母後,呼喚著長兄長姐,慷慨流涕而死。然而有一個名字,我至死深愛的名字,喚起來最深沉,最甜蜜,我將藏在心底,永遠也不會喚出口。他早已在地下等著我——或許他等待的不是我,那又有什麽關系?我死後,再也不是長公主,再也不是曹氏婦,我只是一個女人,他也只是一個男人。

外面有內監說話的聲音,宮裏終於來人了。我扶穩了鬢邊的金絲步搖,挺直了腰背,靜待來人。洪氏還活著,而我——將要死去。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

我曾以為我不必進宮,不想仍是要去。

鹹平十年的秋天,父親從謫地回京,授侍禦史之職。舉家入京,住進了城南的葫蘆蘇巷。葫蘆蘇巷內寬外窄,形成兩進宅院,是我們蘇家在京城的祖產。父親一生不治產業,數度遭貶出京。因俸祿驟減,家用捉襟見肘。母親紡績種菜以維持衣食,我讀書之余,亦不得不下廚操持。

母親數次勸父親將葫蘆蘇巷中的兩進宅院賣掉,父親只是不依。父親說,祖產賣不得。母親說,我知道你留著京中的房子,不過是還想回京去做官。父親被說中心事,竟有些臉紅。他想了想,對母親說,你是京城人氏,小時候也曾穿金戴銀,若回了京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豈不是要被你的兄嫂小瞧?我是為了你好。母親嘆了口氣,也就不再爭辯了。

父親上任後家境寬裕起來,家中買了兩個女仆幫著母親料理家務,還為我添了一個丫頭。從此家中膳食再也無需我親自動手,偶然技癢,也只是指點那兩個女仆下廚。雖說“君子遠庖廚”,可相比京中的生活,我更喜歡在謫地的日子:父親做著芝麻小官,母親辛勤紡績,我在讀書之余也可心安理得地鉆研如何用最簡陋的食材炮制一頓美餐。雖然父親母親總是不以為然,我卻將這件事冠之以孝道的名義,加之孔夫子的教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便誰也奈何不得了。然而自我回京,母親便不準我下廚,怕我被廚下的煙灰熏壞了肌膚,又怕雙手沾了涼水從此粗糙難看,嫁不得好婆家。我只好忍著。這樣一來,京中的日子便無聊起來。

如此過了數月,入臘後的一天,父親對我說,宮裏的陸貴妃聽說他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兒,讀過一些書,識得一些道理,想召進宮看一看,若好的話,就選作平陽公主的侍讀。日子是華陽公主的滿月宮宴那日。平陽公主與華陽公主,都是陸貴妃所生。

我不解,今年春天宮裏不是才大張旗鼓地選過女巡嗎?

父親說,宮裏出了一些變故,平陽公主的侍讀女巡車舜英辭官,義陽公主的侍讀女巡史易珠丁憂。

我回答,那一定是個了不得的變故,竟能波及到公主的侍讀。

父親笑了,你猜得沒錯,裘皇後上個月退位了。

我點點頭,這個車舜英雖然作著陸貴妃的女兒的侍讀,可是卻巴結裘後,裘後退位,她也只好辭官了。對不對?

父親又笑,你向來對宮裏的事無甚興趣,可是猜得卻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