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七章 小損大益(第4/5頁)

小錢道:“聽聞皇長子昨日去問安,不知怎的,問起生母之事。聖上龍顏大怒,責怪姜敏珍沒有管好宮人的嘴。”

我輕哧一聲:“那孩子大了,又早知自己不是皇後的親生兒子,自然會問起生母之事。這本也不算什麽,何至於生這樣大的氣?”

小錢微微一笑:“依奴婢猜測,皇長子大約是問了些不該問的。”

智妃身懷六甲,從西南跋涉進京,生下高朠,卻為高旸所棄,淒淒慘慘死於館舍之中,連愛子最後一面也不曾見到。她臨終詛咒高旸:“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君妻妾,日夜不安”。當日我與啟春一道在樊樓聽李萬通漫撚冰弦,徐啟徵音,她有她的恨,我有我的癡。如今我倆由知己而仇讎,焉知不是因為智妃的詛咒?我嘆道:“他心虛了。”

小錢眯起雙眼,嘖嘖道:“如此看來,皇長子的膽子很大。”

我笑道:“智妃一生,轟轟烈烈,她的孩子自也不俗。況由皇後教養長大,若畏懦沉默,反倒是奇事。這孩子現在何處?”

小錢道:“聽說本來要出城祭祖的,現下在文瀾閣罰跪呢。”

“文瀾閣?”

“是。皇上與皇後都出宮了,皇長子一個人跪在文瀾閣悔罪,不得聖旨不能起身。許多宮人都圍在那裏瞧,娘娘要去看看麽?”

我拿起綠萼新剪的“鳳穿牡丹”,托在指尖細細端詳,掌心被映得通紅,像捧著一團火。貼上窗紙,霎時間被雪光澆冷。“他們一家子的事,與我不相幹。遇喬宮裏的人,誰也不準去瞧。”

用罷午膳正要午歇,忽見銀杏疾步走了進來,瞠目結舌卻不說話。綠萼道:“你來得正好,你服侍娘娘更衣,換我去吃飯。”

銀杏道:“只怕娘娘還歇不得,皇長子來了。”

綠萼道:“胡說,皇長子這會兒應該在文瀾閣跪著,無詔怎敢擅離?”說罷啟窗看了一眼,果見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立在階下等候,服侍他的內官宮人都被他遠遠打發在遇喬宮的照壁之後。綠萼合上窗戶,更加焦躁:“你糊塗,你怎能放他進來?皇長子抗旨不遵,你要讓娘娘也跟著獲罪麽?!”

銀杏為難道:“皇長子說他是來給娘娘請安的。奴婢瞧他安靜有禮,也不好攔著。畢竟他是皇子。”

因下了雪,宮人們將銀杏樹上的黃色布帛取了下來。此刻瓊脂堆雪,玉樹瑤光,高朠一身藍綠錦袍,雪屑吹落在他的肩頭,他隨手拂去,著實朗秀如松,姿逸若仙。他眉宇清高,目光堅毅,顯得十分倔強,想是繼承了他母親智妃的容貌。

我笑道:“那就請皇長子進來說話。再填些茶點來。”

高朠進來行了大禮,問過安後垂手恭立。我命人賜座,高朠推辭道:“兒臣戴罪之身,不敢造次。請容兒臣站著回話。”

我笑道:“你在文瀾閣那麽久,想來還沒用膳。本宮這裏有榛子酥與花生酪,聊以果腹,不算違旨。”

高朠道:“兒臣不敢。”

我只得吩咐撤了點心,換上清茶,高朠道了謝,只潤了潤唇便放下了。一個十歲的孩子,凍餓了一個上午,竟能如此自制,著實令人稱羨。我笑問:“皇長子是有什麽話要問本宮麽?”

高朠正色道:“他們都說母妃是這宮裏最聰明的人。兒臣有話想請教母妃,請母妃指教一二。權解兒臣疑惑。”

我笑道:“皇長子請問。”

高朠問道:“母妃見過我的生母麽?她究竟是怎樣過世的?我問了祖母與父皇,祖母說我的生母是病逝的,父皇龍顏大怒,不準兒臣再問。”

高朠自幼為啟春撫養,與養母感情深厚。他不問啟春,只問林太後與高旸,要麽是怕傷養母的心,要麽是不知從哪裏聽來了閑言碎語,不敢也不便去問啟春。

我想了想,笑道:“本宮見過你的母親,知道她長得什麽樣子。”

高朠雙眼一亮:“真的麽?”

我笑道:“本宮可以將你母親的容貌畫給皇長子瞧。皇長子想看麽?”

高朠坦然道:“得瞻仰慈顏,乃兒臣畢生之幸。”

於是我命銀杏研墨,以極細致的筆觸,繪了一個女子懷抱嬰兒的肖像。銀杏剛剛提起畫紙,高朠便失聲道:“這是母後!”

新婚的兩三年間,啟春一直受高旸冷待,然而她對智妃之子高朠卻溫柔慈愛。高朠初到信王府,整日啼哭,必得啟春抱著哄著,方能入睡。這幅圖繪的便是當年我在信王府親見、啟春懷抱高朠哄他入睡的情形。

我正色道:“皇長子幾個月大時,本宮便見過你了。自本宮見到皇長子的那一日起,從不聞皇長子有別的母親。你今日跪在文瀾閣,皇後在宮外還不知如何擔心。你只顧問你的生母,卻將你的母親置於何處?”

高朠微微動容,輕輕抿一抿唇,終是不肯示弱:“請娘娘告訴兒臣,兒臣的生母究竟是怎樣過世的?她究竟是誰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