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四章 既往不咎(第3/4頁)

正說著,忽聽外面傳來哭聲,一聲聲幽涼而淒厲。銀杏秀眉微蹙:“好端端的,什麽人在哭?”立刻有小丫頭前去打聽。不一時,小錢回來稟道:“啟稟君侯,並不是咱們府裏的人在哭,是大門外頭有人在哭。”

“何人?”

小錢道:“奴婢也不認得,披頭散發,大冷天的光著腳。瞧她們的手腳都很幹凈,應當都是豪門大戶的女眷。”

銀杏道:“這倒像是在請罪。”

我嘆道:“她家裏或許是犯了什麽罪,想讓我在信王面前求情。”

銀杏道:“那姑娘見是不見?”

我擺了擺手,斬釘截鐵道:“不見!趕她們走吧,小心信王回來了,罪加一等。”

小錢領命去了,不一時,哭聲止歇。小錢回來稟道:“奴婢問清楚了,那是劉府的女眷。”

銀杏道:“哪個劉府?”

小錢道:“原汴城府尹劉纘劉大人府上的女眷,為首的正是劉纘的夫人,從前劉女史的母親。”

原來是她。鹹平十三年,陸後命我選女官,當時劉離離的父親劉纘還在淮南太守任上,劉夫人為了讓女兒中選,特意送了我一筐櫻桃。鹹平十八年的元宵宮宴上,我還曾見過這位劉夫人,那時她是三品誥命夫人。“是她?”

小錢道:“劉夫人說,劉離離獨自一個在南邊,夫君謀反,她亦曾勸阻,奈何無用。劉夫人還拿來了劉離離的家書,奴婢瞧了,還是血書呢。”

我甚是不解:“宇文君山與王甯死去多日,信王要怪罪劉家,早就殺了。這會兒來又請什麽罪?”

小錢道:“劉夫人說,宇文君山與王甯的部將殺了朝廷新委任的荊州大都督長史,奉宇文君山之子宇文績為荊州大都督長史、安昭將軍。只是因為信王一直在西北,又忙於收復益州,且襄陽又扼住了叛軍北上之路,所以朝廷暫且不理會。”

想起前些日子,高旸曾提及“荊州尚未平定”,原來如此。然而宇文君山與劉離離的兒子應當還不滿十歲,如何做叛軍的統帥?我不禁冷笑:“這些男人,拿一個黃口小兒做擋箭牌!放心吧,她的外孫是活不成了,女兒倒還可以留一條性命!”

景祐元年十一月廿日,皇太後李蕓代皇帝下詔,遣蕭太傅、蘇司政奉冊書,大將軍文泰來奉皇帝璽紱,百官詣王府勸信王高旸受禪。高旸三讓,太後不許,方受大位。巳正,高旸穿常服自王府入宮,備禮即皇帝位於奉先殿,並設壇於南郊,柴燎告天。告宗廟,大赦天下。封高朏為廬陵王,李蕓為貞德皇後。以蕭太傅為太子太傅,蘇令為相,文泰來為大將軍,施哲為參知政事。午後大宴群臣。

因新年之前便要冊封,高旸令林太妃、啟春與我先挪入宮中居住。林太妃直接遷入濟慈宮,啟春擇了章華宮,我則依舊住在漱玉齋之中。

自高曜駕崩,漱玉齋便再無人打理,雖草草拾掇,仍能看出衰草連天、枯枝滿地的舊日模樣。鳳尾竹已全部裁去,換了一面精致呆板的琉璃團花浮雕影壁。秋千架子是新漆的,繩子也是新系的。玫瑰花圃的枯枝敗葉已連根拔掉,翻起的泥土還帶著腥氣。

玉茗堂因常年鎖閉,倒無甚變化,一應炭火茶水都是齊備的。我坐在舊年慣常所用的榻上,扭頭向外望去,但見天色昏暗,石山蒼白突兀。霹靂藤蘿的鮮翠清涼不復再現,一如我與升平長公主曾在這裏的年少時光。

銀杏與小錢忙著收拾物事,只留綠萼在身邊服侍。綠萼一面折起我剛剛除下的鬥篷,一面抱怨起來:“選哪裏不好,非要選漱玉齋。”

我掇了一只錦枕抱在懷中,歪倒在榻上。合目輕輕一嗅,依稀還有當年的茶香與墨香。“習慣了。以後再想來住上一日半日的,也難了。”

綠萼嘖了一聲:“姑娘怎麽不明白?奴婢是怕聖上心裏不自在。”

我微微睜開一只眼,不屑道:“你怕我失寵?”

綠萼瞪起眼睛道:“既嫁了,總得在意些。”

我仰面嘆道:“我在禦書房侍奉過太宗皇帝,太宗皇帝也來過漱玉齋幾次,若他真的過不去,我便是刻意避開也無用。薛嬪的下場,就在眼前。”

綠萼道:“薛嬪是誰?”

我微笑道:“薛嬪是北齊文宣帝的寵姬,因文宣帝想起薛嬪曾與昭武王高嶽私通,一時怒起殺了她。揣著美人的頭顱大宴群臣,還將她的屍身肢解,以髀骨做琵琶。不一時酒醒了,又對著美人頭顱流淚道,‘佳人再難得,甚可惜也。’”

綠萼的眼中閃過一絲懼色,不待我說完,便捂起耳朵:“姑娘胡說什麽!”

我笑道:“怎麽是胡說?恰巧那文宣帝也叫高洋,只是與聖上不同字罷了。”

綠萼的臉頓時發白,連聲啐道:“姑娘這是在咒自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