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三章 湯武革命(第3/4頁)

只聽一個年長的女人道:“二位娘娘說,內阜院少發了炭火,這罪奴婢是不敢領的。這也問不著奴婢,二位娘娘只管問商總管去!”

只聽慧太妃的聲音道:“濟寧宮的事,向來是陳姑姑理會的,本宮不問你,卻問誰去?”

陳姑姑冷笑道:“聽聞娘娘也是掌管過內阜院的,怎不知內阜院的規矩?什麽位分,多少份例,都是祖宗定好的。然而祖宗的規矩再大,也沒有上頭大。如今上頭一聲令下,裁剪了兩位娘娘的炭例,別說奴婢,便是商總管也無可奈何。”

一番話噎得慧太妃無言可答。只聽淳太妃賠笑道:“天氣冷了,沒有炭如何過冬?還要求姑姑替我們想想辦法。”接著玲玲細響,“些些微物,不成敬意。”

陳姑姑的口氣稍稍緩和:“娘娘的賞賜,奴婢不敢領。”

淳太妃笑道:“還請姑姑憐憫,溧陽還小,實在是受不得寒。”

陳姑姑忽而嘆道:“二位娘娘千萬別怪奴婢,要怨,就怨自己沒個左右逢源的好妹妹,既得皇太後歡喜,又得信王恩寵。哼,都是皇子公主,命數的分別也就在於此。奴婢告辭了。”

我甚是不悅,也懶怠進去了。為避免碰到這位陳姑姑,我躲在一缸松柏之後,見一行宮人遠去,這才從益園出宮。

一登車,綠萼便不憤道:“剛才那姑姑的話好生氣人,竟連太妃也不放在眼裏了。”

我嘆道:“太妃雖然尊貴,終究無權無勢,有孩子的還好些,沒有孩子的……你沒聽那陳氏說麽?這炭例是上面定的。分明是信王府有意令玉樞不痛快。”

綠萼不解:“聽陳氏的口氣,信王府並沒有克扣婉太妃的炭例。”

我搖了搖頭:“玉樞善良溫婉,怎忍心見溧陽長公主受苦?定是要分她們母女一些的。既分給淳太妃,又怎麽能不給慧太妃。如此一來,三位太妃的炭例都不夠了。若狠心不分,三人同在濟寧宮,難免齟齬。”

綠萼嗤的一笑,十分不屑:“信王妃幾時也變得這麽無聊了,在這種小地方用心思。依奴婢看,分給溧陽長公主也就罷了,慧太妃可以不必理會!”

我嘆道:“自昱貴太妃與沈太妃母子沒了,濟寧宮越發沒人了。本來就艱難,若不合舟共濟,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綠萼道:“那姑娘怎麽不進去殺一殺她的威風?”

“我又不住在宮裏,一時快意只會讓事情更糟糕。”說著低了頭,甚是愧疚,“濮陽郡王便是現成的例子。我當初若忍一忍,不向信王求情,或許濮陽郡王便不會死得這樣慘。本想讓他少受些苦,不想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綠萼忙道:“這事如何能怨姑娘?”停一停,又道,“再說事情也未必像姑娘想的這樣——”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見,只覺得心痛得抽搐不已,顫聲道:“幸而那是濮陽郡王,若是姐姐的孩子……”說罷按住左胸,倚壁說不出話來。

綠萼一面撫著我的背,一面手忙腳亂地翻著布囊找藥丸,好一會兒,才將藥丸送到我的嘴邊。一股熟悉的清苦氣味襲來,我厭惡地推了開去,側頭向壁落下淚來。綠萼不敢再勸,只得將藥丸放回小瓷瓶,重新斟了水上來。

我累了。整個腔子都被掏空,一顆心輕飄飄昏沉沉地四處遊走,四處碰壁。十數年的潛伏與爭鬥,都只為高元靖傳下來的龍椅。我深感厭倦。

這樣的事過去有,本朝有,將來也不會斷絕。為皇位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只可憐無辜的軍士百姓,他們的血淚,一半化作糧食粟帛、兵戍徭役,一半吞入腹中,沁入骨髓,成為野苔上一線微不足道的枯槁痕跡。盛衰交織,興亡更替,歷朝歷代,莫不如此。

這世界需要一場翻天徹底的“革命”,來突破這顛撲不破的怪圈。所謂“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133]。

不。“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湯以殷王,紂以殷亡”[134],他們仍然在這怪圈之中。這“革命”,不是商湯的“革命”,不是武王的“革命”,不是漢高祖的“革命”,也不是高元靖的“革命”。

究竟是什麽,或許我永遠也想不清楚。

來到汴河畔,已是黃昏。下雪了,西方的天空透出奇異的紅,宅院樓宇層層鋪開,與彤雲相接,直至極西的盡頭。灰白筆直的柳枝,倒影如密布的蛛網,割裂鐵青的河面。岸邊收帆的船只,似掙紮不脫的獵物。在河邊漫步,心境如雪景蕭涼,腳步似水流遲滯。

下車走了好一會兒,方慢慢平靜。正待登車過橋,忽見小錢慌慌張張抱著氈帽跑了過來,大冷天的出一頭一臉的汗。綠萼問道:“什麽事急成這樣?”

小錢氣喘籲籲道:“啟稟君侯,信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