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九章 莫樂莫哀(第3/5頁)

綠萼半信半疑:“姑娘真的讓劉钜帶著傻公主走了?銀杏妹妹若知道了,還不知要傷心成什麽樣子。”

不錯。我尤其不敢讓銀杏知道,我讓劉钜帶華陽姐妹離開了京城。這一去,我與他再難相見,我很想親自去送一送,然而有李威跟著,我哪兒也去不得。

忽憶華陽當年慢吟李白的《俠客行》,想起她曾說:“孤長大了,也要出宮去當個俠客,絕不要困在宮裏怨這怨那的。”如今她的願望成真,有知己,有親人,有自由,有生命。用劍開辟的人生,像烈酒一樣清澈與辛辣,誰還會在意失去一個微不足道的公主頭銜?

我欠她的,終於還清了。

數日後,銀杏終於得知此事,倒也沒說什麽。每日如常服侍,並不見半分異常。然而綠萼卻說,有小丫頭夜半聽見雨聲,出門收衣裳,聽見銀杏的房中傳來壓抑的啜泣。從雨落到雨停,悲哭直至天明。

數日後,易珠來探病。我照舊與她在窗下擺起殘局,我照著棋譜落黑子,她落白子,不過數子便認輸了。一揮手,淡綠色的明紗廣袖掠過棋局,似碧水漫過城破的廢墟。我一面將棋子撿入白瓷蓮花罐,一面笑道:“向來都是十來子才落敗,今日怎麽這般不逮?”

易珠取過棋譜看了一眼,便丟在一邊:“外面的戰局撲朔迷離,咱們卻在為這種沒要緊的事費心。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子,竟不能親眼得見二王的興衰,真是無趣。”

我笑道:“我說你怎麽前兩日來了,今日又來。瞧妹妹的神氣,當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我。”

易珠將手指在白子罐子裏攪弄半周,瀝瀝輕響點綴她無聲的笑意,“姐姐明知我來得不尋常,竟也不問一聲。莫非……姐姐已經知道我要說什麽了?”我笑著搖了搖頭,依舊收拾黑子。易珠笑道,“那一日劉钜忽然回京來,也告訴姐姐一個好消息。倘若我二人說的是同一個好消息,姐姐可別不承認。”

我笑道:“你且說你的。”

易珠慢條斯理道:“以信王之不仁,自是普天同反。昌王才反,荊州大都督長史宇文君山與益州大都督府長史王甯奉皇太後密詔同時起兵了。”見我並無一絲驚喜之色,語氣忽而振奮,“這樣說,姐姐果然早就知道了?是劉钜告訴姐姐的麽?”

我當的一聲掩上瓷罐蓋子,笑而不語,算是默認。

易珠嗔道:“姐姐明明知道,還不告訴我們,自己獨樂了好幾日,真真沒義氣。反正姐姐也知道了,我便不講了。”

我笑道:“當日我得知的信息不過是王甯與宇文君山有意起兵,今日聽妹妹說,才知道他二人確實起兵了。後來如何,還請妹妹指教。”

易珠這才道:“那王甯殺了益州都督、成都府馬步軍總管、總益、雅、黎、戎、瀘五州軍事、信王妃的父親——啟爵,並啟家的親信部將五六家。”

我既感且佩,聲音微顫:“王甯當真殺了啟爵?”

易珠道:“啟家在成都的二十余口,全被殺光,屍身拋入大江喂魚。有家人逃出報信,京中這才得知。”她並無得意之色,語氣卻甚是輕快,“王甯沿江而下,與宇文君山會師江陵,宣皇太後密詔,刑白馬盟誓,誅弑君逆賊,使兩宮反正。”

我聽罷不覺慨然:“宇文君山不過一介書生,去荊州上任亦不到一年,便有如此魄力,當真令人刮目相看。”

易珠笑道:“宇文君山固是年輕了些,可也是太宗與先帝看重的。至於王甯,太宗皇帝在時,他便在蜀中了。當時信王與啟爵軍功赫赫,鎮撫西南。王甯沉敏淵默,治績上佳。在蜀中經營多年,根基深厚,深得民心。他是個雷厲風行的,不但殺了啟家,還殺了啟家的親信,一舉收回蜀中兵權。信王這一回,可是遇見兩個勁敵。”

我頷首道:“蜀中與荊州,歷來是用兵之地,若沿江而下,攻城略地,則江南不為信王所有。”

易珠笑道:“王甯這麽快便募齊兵員,集齊輜重,造起樓船,誅殺啟氏,想來自先帝崩逝,便早有反心,只是信王罪孽未顯,故此未發。他是忠臣也就罷了,只怕亦是懷了周公伊尹之心。可憐信王妃,才得意了幾天,就葬送了父親的性命。”

我微微冷笑:“夫君弑君篡位,這點兒代價總該償的。”

易珠道:“姐姐當年與信王妃何等親密,今日說起她的傷心事,就像說一個陌生人。”

我拿了玉尺將白子分成數堆,慢慢趕入霽藍白花罐子中。棋子傾落,聲音由悠長清脆而急促呆板,一如多聞殺戮而漸漸麻木的心。“信王在城中殺了成千上萬,蜀中這幾百,不夠償命的。”

易珠笑道:“姐姐不在意就好。如今信王南北受敵,十分狼狽。倘若他被困在函谷關,王甯與宇文君山長驅汴城,杜嬌與睿王那時起事,裏應外合,必能拿下汴城。信王孤懸在外,若聽說汴城已失,氣為之奪,加之昌王夾攻,必敗無疑。可惜,這二人奪權廢立的心也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