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三章 似人實鬼(第4/4頁)

高旸咂一咂口,自己剝了一顆,也用小銀勺子剜了核去:“自你出了長公主府,我們再沒有這樣飲酒暢談過。”

我搖頭道:“在長公主府,我與殿下也不曾如今日這般。”

高旸舉杯笑道:“那我要多謝你請我喝酒才是。”

只見他的唇上蓄了淡淡的須,肌膚比少年時粗糲而暗沉,一張臉愈加的長而瘦削,一笑起來,已有幾分中年人的模樣了。我曾見高思諺老去,並不覺得有何異樣,因他畢竟長我十數歲。然而高旸卻與我年貌相當,同在無窮無盡、生死難料的謀算中蹉跎多年,看著他,就像看著鏡中的自己。如此相視片刻,終是他先低眉轉眸。

我嘆道:“殿下與玉機,都老了。”

高旸笑道:“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有我老了。”

月下水邊,花香果香,清茶美酒,故人閑談,我仿佛已經忘記他是我的仇人。然而該問的,卻不能不問,遂現出一絲事不關己的好奇神色,問道:“我聽說皇太後在冊封大典上,說那封告發朱雲的密信是自己親手所書,不知殿下可查清此事了?”

高旸不動聲色,依舊低頭剝荔枝。但閑談中徜徉的古舊柔情已被狂風吹散,連月光都顯得太過明亮,照得他的臉微微發青。“並沒有。”

我又問道:“薛景珍是不是還在王府?”

高旸拋下剝了一半的荔枝,凝眸冷笑:“他已經咬毒囊自盡了。”我眉心一顫,頓時說不出話來。高旸哼了一聲,“這麽些年,我竟不知道薛公公也是神斷,一夜之間就破了一樁奇案。我請他來王府,不過是想問問他是如何破案的,不想還未問,他就毒發身亡了。真是可惜。”

我嘆道:“薛公公的遺體在何處?”

高旸道:“和東公公葬在一處了。改日我命人將他出入宮禁的腰牌送給你,你拿進宮去還給皇太後吧。”

我甚是感激:“多謝殿下。”

高旸也無心再用瓜果,也不喚綠萼服侍,起身蹲在塘邊洗了手,自袖中取出絹帕擦幹:“我問過章華宮其余的奴婢,他們都說先帝駕崩的那天夜裏,宮中的確未見薛景珍。他是如何趁黑去了畋園,如何找到朱雲藏身的洞穴,怕是永遠問不出來了。”

我依舊端坐:“殿下核對過密信的筆跡麽?”

高旸道:“那封密信,我曾看過,上面的字微向右斜,一望而知是為了隱藏筆跡,用左手寫成。這種似是而非的字跡,本就難以核對,而且……”他本面水,忽而轉頭,露出半張苦笑的臉,“我想留下這封密信,施哲卻執意將此信存入卷宗,一番爭執之下,我心中惱怒,將信燒成了灰燼。”

雖然密信中提到信王弑君,然而朱雲於公堂上並未供出高旸,高旸便不是主謀。施哲要將密信存入卷宗,傳諸後世,高旸自是不願。引高旸毀去密信,令他永遠也查不出信是何人所寫,想來正是施哲的一片苦心。更何況,高旸一心懷疑我,寫密信的人,總逃不過我身邊的那幾個,密信要不要留下,本也無關緊要了。只是他哪裏想得到,竟還有人肯挺身送死呢?

我笑道:“殿下燒掉那封信,並沒有錯。”

水光一晃,高旸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殺機,被柳條一拂,復又平靜如水:“我不是怕施哲將密信收入卷宗,我是怕他不知天高地厚,自己走上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