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十五章 混混宵練(第4/5頁)

我靠著綠萼的臂膀慢慢躺下,忍痛道:“明天一早你親自去向啟妃辭行,我們回府去。”

綠萼忙道:“姑娘這身子,如何還經得住車馬顛簸?不如過些日子再說。姑娘且放心,有王妃在,華陽長公主不會尋到咱們這裏來的。”

疼痛深入心底,耗散了我僅有的意志力。頸後出了一攤冷汗,燠悶中透著寒涼。我顧不得回答,只默默合上眼睛。綠萼為我掩上錦被,正要熄燈,忽聽門外有人低聲說話,伴著金石相擦的聲響,靜夜中聽來格外刺耳。我不耐煩道:“誰在外面?”

綠萼寬慰道:“想是外面值夜的丫頭醒了,在說閑話。奴婢這就出去,讓她們安靜些。”話音剛落,忽然起了三聲極輕的敲門聲。綠萼把門開了一條縫,正要訓斥兩句,忽然失聲道:“信王殿下!”

高旸的聲音輕緩而明晰:“叨擾姑娘了。孤就要去軍中,臨行前特來看望君侯。”

綠萼轉頭往帳中看了一眼,歡喜道:“殿下來得巧,恰好姑娘醒了。殿下稍坐,奴婢去沏茶。”說罷踮著腳輕快地閃了出去,還不忘回身掩上了房門。

她既這樣說,我想裝睡亦是不可得了。我掙紮著坐起來,高旸伸右手虛按:“本想看望一下就走,不想君侯竟醒了。是孤唐突。”

我本來也沒有力氣坐起身,只得在枕上點了點頭:“殿下萬安。”

高旸一身金漆鐵甲,束甲絆扣得嚴實,右脅下夾著鳳翅兜鍪。鐵甲沉重,行動便有聲響。他問道:“君侯好些了麽?”

我輕聲:“已好了許多,謝殿下關心。不知啟姐姐的傷勢如何了?”

高旸道:“幸而沒傷到筋骨,以後尚可以握劍。”

我隨口道:“那就好。”

如此問罷,便無話可說。彼此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正要推說傷痛困倦,請他回去。忽聽高旸又道:“從前君侯在景靈宮遇刺,孤未能及時相救,心中已是慚愧。不想昨日君侯竟在敝府受此重傷。”他越說越是痛心,“原來孤一直如此無用。”

我不知該說什麽,只得道:“殿下不是要去軍中麽?千萬別誤了事。”

高旸一怔,隨即一笑:“好。請君侯好好歇息,孤這就告辭了。”說罷轉身出去了。他腳步輕緩,鐵甲猶帶著深重的霜露之氣和淡淡的血腥,肅殺之氣揚起輕薄的簾幕。

不一會兒,綠萼端著茶走了進來,環視房中無人,不由自言自語道:“怎的這樣快就走了?”

我本已半睡,又被綠萼驚醒,遂含糊道:“走了。”

綠萼放下黑漆茶盤,旋身坐在我的床沿,嗔怪道:“姑娘真狠心。信王殿下趁禁軍夜訓的工夫,巴巴地來看望姑娘,才說這麽幾句姑娘就把他趕走了。”

我嘆道:“你若不說我醒著,我便一句話也不必和他說。”

綠萼道:“殿下就是知道姑娘不願意見他,才趕在半夜姑娘睡著的時候來瞧一眼。殿下如此深明大義,若吃個閉門羹,奴婢心裏是過意不去的。”

我雖有氣沒力,口氣卻已不善:“他既然深明大義,你就該成全他才是。你說我醒了,倒讓他賠了半天的不是。”綠萼伸了伸舌頭,不敢再說。我又道,“天亮了就請王妃過來,你也收拾一下物事,咱們該回去了。”

然而這一覺睡去,醒來便起了高熱。宮中太醫說我畏寒畏風,不準我出門。每次我說要回府,綠萼便攔著我。我也沒有力氣和她理論。不幾日傷口潰爛,女醫不得不用銀刀刮去腐肉。用過數次麻沸散和針刺麻醉,再加上每日飲的藥中有當歸、遠志等安眠的藥材,一天十二個時辰中,有八九個時辰昏睡不醒,自然也就沒能回府。待高燒褪去,傷口開始愈合,已是十來日之後。能出門時,已過半月。好幾次醒來,不是綠萼帶著丫頭們服侍,便是母親、朱雲夫婦陪伴在身旁,有時啟春也來相陪,卻極少見到銀杏,更沒見過劉钜。

一旬不見天日,推窗看時,天色陰沉,衰草早已覆著薄雪。我恍惚道:“今夕何夕?”

綠萼道:“後天便是大雪。要下大雪了呢。”

我對鏡撫頰:“大雪……一躺半個月,竟沒了人形。”

綠萼賠笑道:“姑娘好生調養,不愁從前的美貌不回來。”

我搖頭道:“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還談什麽美貌?”

綠萼雙眼一紅:“姑娘這一次著實是兇險。那會兒連老夫人都拿不定主意,幸而王妃當機立斷,果斷地命女醫剜去腐肉,這才保住了姑娘的性命。”

我見她滿臉疲態,不禁拉起她的手,心疼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是了,怎不見銀杏和劉钜?”

綠萼揉一揉眼睛,笑道:“銀杏服侍姑娘的時候,姑娘還睡著呢。劉钜傷了華陽長公主和王妃,哪裏還敢來?悄悄過來瞧了兩次也就罷了。”說罷搖著我的手,“姑娘一有力氣便只問他們兩個,真是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