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四十五章 功成身退(第3/4頁)

皇帝道:“以後政事少了,你也能輕松愜意些。可常去太子宮,襄助太子處置政務。”

離別的倉皇蘧然抓住了我的心,遂不假思索道:“微臣不想去。”

皇帝笑道:“你不必有所避忌。皇太子剛剛監國,你去指點指點,也算代朕照看他。”

其實,若禦書房中沒有奏疏,陪他呆坐也是很平靜的。這可貴的平靜,遠勝於我手中揮斥江山的朱筆。我誠懇道:“微臣得陛下青眼,待罪駕前,已是過蒙恩信。太子自有股肱輔佐,何須微臣?微臣不願去太子宮。”

皇帝呵呵一笑,曼聲吟道:“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243]

他說得沒有錯,這固然是其中一個原因,只是連同剛才我所說的,都不是最重要的。心中驀然一痛,泛起酸澀的柔情。我垂眸低語:“微臣是想留在定乾宮,哪怕沒有政事,也可以陪伴陛下讀書、說話。”

皇帝頗為意外,側過頭來看了我好一會兒。小簡侍立在旁,已經偷偷微笑起來。我別過頭去,眼底一熱:“微臣失言。”

他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慢慢伸出手,拉起我的右手指尖,柔聲道:“好,那你就陪著朕讀書、說話。”

其實我並沒有什麽機會和皇帝“讀書、說話”,一來朝政依然離不開他,二來他常常臥床養病,在寢殿裏陪伴他最多的,依然是玉樞。玉樞不但可以陪伴他“讀書、說話”,還可以歌舞娛情。於是我用讀書和繪畫打發閑暇時光。

這一日午後,我命綠萼抱著貓坐在榻上,自己照著她的樣子畫美人。圓滾滾的一個雪團,縮在綠萼的臂彎之中,呼嚕嚕的響。白亮的毛色反射著西斜的日光,綠萼隱在暗影中的半張臉顯現出柔美的玉色。她坐久了,難免發呆,神色也變化萬端。

待我擱筆,她忙拋了貓來看畫:“姑娘把奴婢畫得真好看。”

我笑道:“先拿你練練手,明天給銀杏畫張更好的。”

綠萼一扭身道:“姑娘就是偏心銀杏,偏拿奴婢練筆。”

我提起畫,輕輕一抖,笑道:“畫都保管在你的手裏,你若不喜歡,只管把畫收好,別讓她看到,免得她得意。連這個也要我來教你?”

綠萼一拍手:“是啊!畫不畫在姑娘,讓不讓她得意,卻在奴婢。”

我淡淡一笑,“公心不偏黨”,也是可以成全私心的。

忽聽綠萼嘆惋道:“陛下現在好靜,定然坐得住,姑娘應該去定乾宮畫一幅。姑娘從前不是給太後繪過像麽?太後到現在還掛著呢。”

我捏一捏酸痛的腕,笑道:“我能畫美人,男人我不會畫。把畫收了吧,得空送去裱糊。”

綠萼一面卷著畫紙,一面嘆道:“婉妃娘娘也真是的,明知道陛下想和姑娘說話,還整日在寢殿裏霸者,不肯出來。”

我正在洗筆,聞言手一揚,甩了她一身墨點,笑斥道:“別胡說。”

綠萼無可奈何地扯起裙子:“奴婢說的是實話。”

青白色的長裙上,一溜灰黑點子,像遠天裏一行南歸的雁。我微笑道:“聖上是人,又不是物件。誰能霸著?以後這種無聊的話,不準再說了。”

綠萼一拂裙裾,仍是不服氣:“說來說去,姑娘就是怕婉妃娘娘不高興。”

我推一推她:“越發愛使性子了。明日我要回家給母親請安。快去收拾物事。”

十月初六,又是休沐之日,我照舊從金水門出內宮。只是這一次踏出金水門時,分明有了一些別的企盼。回首東望,綿延的高墻之內,是與後宮隔絕的桂宮,碧瓦深翠,如瀚海凝波。

桂宮在皇城的東北角,出入自有通道,不與後宮連通。後宮妃嬪女官,不能隨意去桂宮。高曜五日一朝請。皇帝不願他耽誤學業與政事,又懶怠早起應對虛禮,於是高曜只在寢殿中問了安,便依舊回桂宮去,至今來定乾宮不過三次,每一次我都不在。因此自高曜入住桂宮,我還從未見過他。

上車後,我忽然想起一事,忙問綠萼道:“太子殿下進桂宮也有一段時日了,蕓兒也進宮了麽?”

綠萼道:“奴婢聽說,李佳人雖然封了太子孺人,還依舊在舊府邸中住著。想來是怕自己的容貌與身世不容於太子的後宮吧。”

我嘆道:“這孩子也是太倔。不入後宮,又如何容於後宮?”

綠萼不平道:“聖上半句話,蕓兒就殘廢了。換了奴婢,奴婢也不願意進宮來。”

我輕斥道:“越發愛胡言亂語了!”

綠萼伸了伸舌頭:“姑娘若還想著蕓兒,何不趁今日去太子的舊居瞧瞧她?”

我搖了搖頭,嘆息道:“不必了。上一次隨太子一起去瞧她,也沒有親見。她喜歡避世,那就隨她去吧。橫豎等到新君登基,她必得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