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十三章 將軍制外

好容易熬到傍晚,勉強讀完五十封奏疏,正強自鎮定心神擬定上書時,小錢回來了。筆尖在稿紙上倏忽一滑,我連忙擡起手,不動聲色道:“如何?”

小錢道:“啟稟大人,公子說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今晚和明晚都可去。”

我奇道:“今晚和明晚?”

小錢道:“公子說,信王妃病倒了,卻又擔心世子在獄中的境況,所以派一位郡主帶著近身侍婢去黃門獄送東西。大人若能今夜出宮,可隨郡主進去。如果今夜不能出去,就明天晚上隨公子一道去也好。”

我沉吟道:“郡主?是高曈麽?”

小錢道:“仿佛……是這個名字。”

我淡淡道:“其實這位高小姐並沒有被冊封為郡主。不過隨她去是最好的,好過我假扮啟姐姐進去,將來啟姐姐回來,那才無顏面對呢。可惜今夜是不能出宮了。”

小錢擡起頭,神色復雜,說不清是慶幸還是擔憂,或者二者兼有:“其實那也不盡然。眼下就有一個大好機會,只看大人敢不敢去爭。”

若能立刻出宮,我自然要盡力一試:“是什麽?”

小錢道:“說是個大好機會,其實也是個極壞的消息。所以,奴婢一直不敢說。”

此刻,還有什麽事情比高旸的性命更重要?我有些不耐煩起來:“說吧。”

小錢嘆道:“是。睿平郡王府裏苗佳人剛剛難產了。”

我大驚:“若蘭難產?”隨即掐指默算,“是呢,這個月該臨盆了。”稍稍平息,又道,“她在睿平郡王府寄居,自有王妃照料,昌平郡王也當回來陪伴她才是。她難產與我出宮的事何幹?”

小錢道:“昌平郡王並沒有回京,偏偏睿平郡王和王妃今天都去了景園,明天才能回京。府裏只有睿平王爺的一個侍妾,整日影子一般,聽說王爺甚少理會她,她也不理會府裏的事情。因此苗佳人身邊一個可靠的人都尋不到。太後向來疼愛昌平郡王和苗佳人,大人大可堂而皇之地出宮去看她。誰也不能說一句不是。”

我更是驚駭:“昌平郡王沒有回來?!”原來高思誼真的出事了,不然不會連長子出生這樣的大事都不回府,“你怎麽會知道得這樣清楚?”

小錢道:“苗佳人的丫頭在玄武門磕頭苦求了好一會兒了,要進宮見大人。奴婢回宮,恰巧遇見,這丫頭便將此事原原本本告訴奴婢了。”

我冷笑道:“怎麽沒有派人來通報?又為什麽不放那丫頭進來?”

小錢道:“想是派過來的這丫頭臉生,又沒有進宮的腰牌,玄武門的侍衛當然不肯放進來。”

我又道:“那怎麽也不派人進來稟報?”

小錢道:“天色已晚,即使通報了,大人也不能出宮去。這件事,大人得據理力爭才好。”

我起身拂袖道:“自然要爭!回漱玉齋更衣,去玄武門!”

然而並不見小錢挪動腳步。我駐足道:“怎麽?”

小錢恭敬道:“大人去過睿平郡王府之後,是不是要去黃門獄?還請大人示下,奴婢好去告訴公子,請公子和信王府安排好進去的時辰。”

我一怔,贊許道:“你很細心。就這樣辦。”又嘆道,“想不到這一次竟是若蘭幫了我。”

小錢道:“大人不必太傷感,這都是天意。”說著低下頭去,愈加恭敬,“大人一定能達成所願。”

天空成了琉璃色,四處都籠罩著溫情脈脈的灰。往常夏日的夜晚最是熱鬧,現在卻十分冷清。我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在紅墻夾峙的西一街上,如空谷中奔跑的驚慌小獸。趕到玄武門時,天已深藍。芳馨提著宮燈帶著一個小丫頭早已候在那裏,見了我忙迎上前行禮。

我見了芳馨,心才稍稍安定:“原來姑姑在這裏,怨不得我回漱玉齋更衣,竟沒見到姑姑。”

芳馨道:“苗佳人難產,奴婢知道姑娘一定在宮裏坐不住了,因此早早去掖庭屬向李大人說明姑娘出宮的緣由。姑娘放心,李大人已經答應讓姑娘出宮去了。”說罷向玄武門外望了一眼,“幸而現在城門還沒有關,姑娘耐心等一會兒,馬車很快便到了。”

玄武門外是數丈寬的護城河,一座孤零零的石橋橫跨兩岸,北岸連綿華宇,是行宮官署和顯貴宅第。一個少女獨自跪在門邊,低頭嚶嚶哭泣,一身白衣沾染無情的夜色,化成幹枯單薄的暗影。兩旁的衛士筆直地站著,如泥塑木雕,槊光隱隱如偶爾騰起的磷火。忽見那少女擡頭望向門裏,我忙退回到高墻下。

芳馨嘆道:“那便是苗佳人的丫頭,侍衛們到現在都不讓她進來。”

“慧貴嬪不在,他們更加不敢怠慢,沒有進宮的腰牌,自然是不能放進來的。”口吻雖然平淡,心中卻不自覺地迸發出一絲幽暗冰冷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