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二章 用心於內(第2/4頁)

我忽然想起一人,道:“殿下並非無人可用,還有蘇家——蘇大人與蘇燕燕。”

熙平笑道:“蘇大人是朝臣,他有他的欲求,並不是孤可以完全駕馭的。何況他已辭官。諸事不可強求,且看來日吧。”

蘇燕燕在徐嘉秬一案上頻頻暗示,又在慎妃自盡前見過她,甚至與她有過交談,且她在皇後身邊,一定告訴過熙平許多要緊的事情。但熙平顯然不願告訴我蘇家的事情,於是我也不多問,只起身為她添茶:“殿下運籌帷幄,如有神助。玉機還有最後一事不明,請殿下指教。”

熙平笑道:“你是想問奚檜等人究竟是何來歷,是不是?”

我笑道:“殿下料事如神。”

自我記事起,父親就是熙平長公主府的大總管,總理京城內外一切的產業。後來母親總管內賬房,漸漸成為府中最炙手可熱的管家娘子。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為什麽府中其他總管都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獨父親這樣年輕。府中別的男子在二十五六歲時,都還只是小廝伴當或舍監院主,父親卻已經掌握人事財權。我總以為是因為父親讀書知理,與別不同,所以才殊蒙拔擢。如今看來,並非如此。一來熙平仰仗父親實現生平夙願,二來定是與父親的出身來歷有關。

母親說,父親與我的生父卞經是知交好友。我的生父從前是廢驍王高思諫的記室,那父親在做長公主府的大總管之前,又會是什麽身份?

後半夜愈加寒冷,炭火漸漸熄了,熙平喚了慧珠進來添茶添香,我則起身去東偏房看望父親。只見地上多點了兩盞燈,一個青衣老僧和一個小沙彌盤坐在蒲團上合十念經。念經的聲音不徐不疾,低沉細密,像一個從容不迫的夢境,將父親生前所有的苦痛與不甘都化為烏有。青玉念珠在琉璃燈下縹緲如絮,驀地在指尖一輪,滴的一聲,如春雲驟起。父親睡得甚是安穩。

兩個小廝在門口侍立,女人們都候在屋外聽候吩咐。只見先前打呵欠的女人上前輕聲道:“大相國寺的高僧法寂長老在裏面為朱總管念經超度,請大人先不要進去。”

我點了點頭,奇道:“聽聞法寂長老佛法深湛,平時甚少見人,怎的三更半夜的卻來長公主府來念經?他是幾時來的?”

那女人道:“殿下和大人往西暖閣去不久,信王世子殿下便悄悄引了法寂長老進來。說是朱總管無故遭禍,總得有個得道高僧念叨念叨,使亡靈早登極樂。因大人在與殿下說話,所以沒有打擾。”

我嘆道:“他如何能請得動法寂長老?又是這時候來……”

那女人道:“奴婢聽世子身邊的小廝說,世子殿下平日裏常去大相國寺聽經,與長老頗有交情。且殿下發願在寺中後院起一座新塔,再拿出五百兩銀子齋僧,又許諾將信王府在城外的三十頃良田拿出來為大相國寺增補產業,如此才賺得長老前來念經超度,天不亮便要回去的。”

我忙問道:“世子殿下現在何處?”

那女人道:“殿下另有要事,先回府了。說過一個時辰再派人來接長老。”

我甚是感動,胸中一股暖意沛然而生。忽聽身後熙平柔聲道:“世子對你的心,從未變過。他不能娶你,是有難處的。他的親事是孤為他定下的,你要怪,就怪責孤,千萬不要怪他。”

我嘆道:“玉機不敢。”

熙平向屋內凝望片刻,目中柔情如珠光一閃:“詩曰:誰謂荼苦,甘之如薺。[2]他對你的情義便是如此。”她並沒有看我,似乎也並不是在說高旸。

我和她倚在門口望了好一會兒,直到慧珠來請,熙平方道:“這裏冷,還是回暖閣說話。”又對慧珠道,“這會兒都餓了,備一席素齋,待長老念過了經,請他用些。”

回到西暖閣,但見桌上擺著明火粳米粥和十幾樣清淡精致的菜肴。我連忙浣手,預備服侍熙平用膳。熙平笑道:“你是宮裏的貴人,孤怎敢要你服侍,坐下陪孤一道用些。”

我瞥了一眼桌上一盤肥膩的鴨子,搖頭道:“玉機正在服孝,不敢用這樣豐盛的宴席。”

熙平道:“這是素鴨。這些都是素齋,是孤昨晚用剩下的,你不嫌棄,就坐下吃些。”

我心中一動:“殿下昨晚用的是這些?”

慧珠在一旁道:“昨天殿下聽聞朱總管歿了,當即命上素菜,不帶一點兒葷腥。只是大過年的,席面也不能太難看,就做了這一桌齋。殿下心情郁郁,吃不下,連酒也沒有飲過。”我心中感激,屈膝深深一拜。熙平親自扶我起來,引我坐在下首。

一時飯畢。熙平感愧道:“你父親是個極細心極溫和的人,孤總以為這樣的人是可以長命百歲的。如今這樣,都是孤慮事不周,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