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二十四章 華亭鶴唳

七八日後,皇帝南下,慎妃葬入了妃陵。小錢告訴我,征北將軍黃泰林帶兵北上了,陸愚卿卻留在京中養病。

轉眼雪化盡了。這一日艷陽高照,難得的好天氣。我斜倚在秋千架上看丫頭們曬書曬被,端著一碗桂圓紅棗湯,隨口問芳馨道:“陸將軍並沒有北征,難道皇後竟沒勸過他麽?”

芳馨頓時紅了臉,“是奴婢辦事不力。”

我笑道:“姑姑究竟是如何與蘇姑娘說的?”

芳馨道:“奴婢命綠萼向蘇姑娘請教圍魏救趙和秦將白起的生平。蘇姑娘是做過侍讀女巡的,學問好,又機警。皇後又是聰明絕頂的人,奴婢以為皇後娘娘定會知道的。如此看來,恐怕蘇姑娘當作笑談,並沒有稟告皇後娘娘。是奴婢太膽小,說得還不夠明白。”說著低頭不敢看我。

蘇燕燕。原來如此,當真如此。

我微微一笑:“不露痕跡,做得好。”

芳馨詫異道:“姑娘不怪奴婢?”

我笑道:“若不放心,我也不能將這件要緊的差事交給姑姑。姑姑做得很好,若換了我,也不能這樣又明白又隱晦了。”芳馨始終不解。

從前查嘉秬的命案時,蘇燕燕送給我的荷包中繡了翟恩仙的住址,使我及時拿到了真兇。當時我便懷疑她是當年暗害陸皇後的主謀送進宮來的內應。後來她被軟禁在景園的霽清軒中時,那殺害皇太子的主謀不惜冒著暴露自己的風險,救下她的性命。

如今我借陸大將軍之事,稍稍一試,便知道蘇燕燕究竟忠於何人。

忽見小錢從外面走了進來,行個禮道:“啟稟大人,守坤宮的蘇姑娘被新任的掖庭令帶走了。”

我奇道:“新任的掖庭令?不是說,李瑞在掖庭左丞上任滿一年,便擢升為掖庭令麽?”

小錢愁眉苦臉道:“聽說是陛下在南方下旨回京,忽然任命的。是一位姓施的大人。這位大人一上任,便將慎妃娘娘先前所住的歷星樓翻了個底朝天,又問慎妃娘娘自裁前見過誰?”

我霍地站起,“是蘇姑娘嗎?”

小錢道:“聽說那會兒簡公公正在歷星樓宣旨,遇見蘇姑娘拿了兩只玉瓶,從慎妃娘娘的房裏出來。”

蘇燕燕去過慎妃的寢室,後來慎妃便自盡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忙問:“那蘇姑娘自己怎麽說?”

小錢道:“蘇姑娘如今已經去了掖庭屬。奴婢趕忙向李大人打聽了,蘇姑娘說,那天她奉了皇後娘娘之命,給章華宮新封的靜姝娘娘送賞,便順路去歷星樓拿兩件從前放在慎妃娘娘那的玉瓶。並沒有說什麽,拿了玉瓶便出來了。”

我又問:“她去拿玉瓶,是皇後的意思麽?”

小錢道:“聽李大人說,是她自作主張,順道去的。”

皇帝終於開始疑心了。他已經等不及回宮來查,立刻任命了一個自己信得過的掖庭令嚴查此事。蘇燕燕是皇後的貼身侍婢,已被眾人視作皇後的心腹。她在慎妃臨死前與慎妃單獨攀談過,皇後自然不能免除教唆慎妃自盡的嫌疑。

連環策!這連環之計,終有一環能致皇後於死命。

我冷笑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芳馨接過空碗,擔憂道:“姑娘,陛下是已經起疑了麽?”

我嘆道:“他不起疑,那才怪呢!我原想著他去了南方,大約會緩一陣子再查。想不到他如此雷厲風行。”

芳馨道:“姑娘,陛下會疑心到咱們漱玉齋麽?”

我心頭一顫,定定看著她道:“一定會的。到時候,姑姑和綠萼、小錢,還有所有服侍我的宮人……全會被抓去掖庭屬審問。蘇姑娘都逃不過去的,咱們也都過不去。不但是我,連長寧宮劉女史身邊的人,甚至弘陽郡王身邊的人,都會去掖庭屬走一遭。姑姑,你怕麽?”

我本以為芳馨多少會有一絲害怕和慌亂,誰知她只是眉心一聳,隨即澹然道:“奴婢不怕。”連她手中的空碗都沒有半分顫抖。

我欣慰道:“為何?”

芳馨道:“姑娘是最敬重慎妃娘娘的,怎可能教唆她自盡?姑娘沒有做過,奴婢問心無愧。因此奴婢不怕。”

我將雙眼隱在藤蘿的陰影之中:“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芳馨一笑:“人生在世,誰也不能在所有的事情上永遠問心無愧。只要姑娘對慎妃自裁這件事情不知情,奴婢便不怕掖庭屬的審問和酷刑。若掖庭屬問奴婢旁的事情,奴婢只見到姑娘是女中君子,行事坦蕩無懼,奴婢從沒有見姑娘做過不端之事。”

我愕然。我自是問心有愧,哪怕在慎妃的事情上。芳馨跟隨我多年,又一向見事通透。雖然我從沒有對她說過什麽,但她對我和她之間的事情當不是完全無知的。不然那一次,司刑鄭新在禦書房說起舞陽君詛咒我的事情,芳馨怎能答得如此契合皇帝的心意與她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