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四十四章 生有處所(第4/4頁)

我淡淡道:“這些天一直都是這個天氣。”

熙平看我一眼:“你很好。”

我愕然:“殿下何出此言?”

熙平笑道:“皇後明明知道午後孤會去請安,偏偏叫你去陪著。又命孤放你父母出去。然而孤看你並非一味地高興,便知道你雖得皇後賞識,終究沒有忘記自己的本分。”

我莞爾道:“玉機不敢忘記。”

熙平看向茫茫湖面道:“那就好。皇後是真心賞識你,你也要好好為皇後效力才是。”

我笑道:“這是自然。”

熙平又側頭看我一眼:“你比從前更有官架子了。”

我一怔,隨即笑道:“這不正是殿下所期望的麽?”

一路緩緩而行,只是說些柔桑的趣事。臨近渡口,熙平長公主突然問道:“俆女史的懸案,你究竟是如何查出真兇的?”

熙平明明已在濟慈宮聽過案情始末,此刻再提,分明是想聽我在太後面前隱去的事。正在思索要怎樣回答,熙平又道:“旁的便不用說了,只說孤沒聽過的便好。”

我只得道:“皇後疑心文瀾閣的韓復是殺害俆女史的幫兇。玉機怕屈打成招,始終沒有查問過韓復。倒是掖庭屬的喬右丞,擅自拘禁,並用了酷刑。然而韓復也甚是硬氣,受盡諸般刑罰,終是不吐一言。再者,玉機能查到真兇住在益州行館旁邊的劍門巷,實是有人暗中指點。能破懸案,實為僥幸。”

熙平長公主駐足,微笑道:“玉機知道此人是誰麽?”

我低眉搖首:“不知。”

熙平只是笑笑,依舊向前走。我忍不住追上前,鼓足勇氣道:“既然殿下說到此節,玉機鬥膽,有一事相詢,請殿下不吝賜教。”

熙平淡淡道:“只管問。”

我問道:“文瀾閣的韓復和翟恩仙,是殿下送進宮的麽?”

熙平腳下依舊不停,只是側頭遠望北山的清涼寺:“人生有處所耳,死復何在耶?[120]翟恩仙既已伏辜,又何必多問。”

我又問:“那韓管事呢?他受盡酷刑,可否無辜?”

熙平的笑容愈加柔和:“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121]那位韓管事必是無憂無懼之君子,方能熬得住酷刑。”

我逼近一步道:“那蘇燕燕呢?”

熙平笑道:“蘇燕燕?是平陽公主的侍讀蘇女巡麽?她是皇後娘娘挑選入宮的,與孤何幹!”

我一時語塞,熙平卻笑問:“都問好了麽?”

我一怔,頹然道:“請殿下恕玉機無禮。”

熙平看了一眼遠遠跟在我們身後的宮人:“那便容孤問玉機一句,紅芯在何處?”

想不到她會突然問起紅芯。我心中一跳:“殿下說什麽?”

熙平道:“孤從前入宮,都是紅芯陪著你出來的,今天怎麽換作綠萼了?”

我若說紅芯因為犯錯已不在我身邊服侍,恐怕熙平回府去遷怒紅芯的雙親:“紅芯病了,所以沒有跟隨玉機來景園。”

轉眼已到了渡頭,只見一只畫舫停在水中。熙平沒有再追問紅芯的事情,只是攜起我的手。她的指尖被湖風吹得溫涼,手心卻是燙:“許多事情無須詢問。相知卻有分寸,也是一種保全。”說罷扶著慧珠的手上了船,正要吩咐開船,忽然想起了什麽,於船頭駐足道,“前些日子舞陽君求皇後,將你許配給他的兒子吳省德作妾。皇後告訴你了麽?”

我正細細咀嚼熙平先前的話語,聞言茫然:“皇後一字未提。”

熙平道:“都過去那麽久了,皇後若不說,想來是已經回絕了舞陽君。你可以放心了。”

我忙道:“是。多謝殿下提點。”

熙平又道:“你母親和玉樞都進了景園了,明天我打發她們送東西給你。”說罷一擺手,慧珠吩咐開船。

我又驚又喜,連忙下拜行禮:“多謝殿下。玉機恭送殿下。”

熙平微微一笑,轉身坐下,倚欄望著湖面。畫舫緩緩而動,風起浪湧的湖面瞬間掩蓋了似有若無的尾痕。熙平長公主沒有明明白白回答我的問題,我也沒有告訴她其實皇後經過數年密查,已經查到了父親身上。這算不算“相知而有分寸”?是彼此保留,還是彼此保全?

眼見畫舫已經駛到了湖心,我仍是呆立在渡頭。綠萼上前道:“姑娘,船已遠了,回去吧。”我這才回首嘆道:“有些日子沒見紅芯了,也不知她的傷好了沒有。”

綠萼道:“聽聞已經快全好了……姑娘既然念著紅芯,何不叫她來景園伺候?”

我淡淡道:“就讓她在宮裏修養好了,又何必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