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三十六章 所譽所試(第3/5頁)

我指著天邊的明月道:“這樣好的月色,豈可辜負?你去泡兩杯茶來,咱們兩個一道賞月。”

我原想著紅芯會勸誡兩句,誰知她恭順道:“是。”遂向小茶爐上端下滾水,泡了兩盞新茶,又搬了一張椅子放在悠然殿門口,扶我坐下。我笑道:“再去搬一張椅子,和我一道坐著吧。”

紅芯謙恭道:“奴婢不敢。”

明月高照,清輝瀉地。燭光在微風中晃動,宛若星辰飄搖不定。晚風中傳來濃郁的花香,是粲英宮裏梔子花的氣味。我深吸一口氣,吟道:“齋戒坐三旬,笙歌發四鄰。月明停酒夜,眼暗看花人。賴學空為觀,深知念是塵。猶思閑語笑,未忘舊交親。事事皆過分,時時自問身。風光拋得也,七十四年春。”[94]

紅芯道:“這詩是什麽意思?”

我笑道:“這詩是說,明月花下,不忘舊交。”

紅芯道:“舊交?”

我拉起她的手笑道:“就是你呀。從前我們在長公主府為婢,原不分彼此。現下卻讓你來服侍我,辛苦你了。”

紅芯神色一動,似被蜇了一下,倏地抽回右手,跪下道:“姑娘怎麽這樣說?奴婢當不起。奴婢是奉了長公主之命進宮服侍姑娘的,這是奴婢的本分。”

我扶起她:“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何必動輒就跪?搬個椅子過來,咱們說說話。”

紅芯緩緩站起身來:“奴婢還是站著吧。若讓芳馨姑姑看到了,又要責怪奴婢不懂規矩了。”

我見她堅持,也就不再勉強。紅芯自捧了一杯茶站在我身後,我正在想要不要將打算向熙平長公主通風報信的決定告訴紅芯,卻聽她在我身後輕聲道:“聽人說,皇帝整日在書房裏,就是看奏章批奏章。想不到姑娘也看了一天,奏章可好看?”

我微微側頭,只見她青白的裙角靜靜伏在繡花鞋上:“枯燥得很。”

紅芯道:“姑娘看的奏疏不是各位官家小姐們寫的麽?女兒家寫的文章,也枯燥麽?”

新茶散出獨有的輕薄淺透的氣息,裊裊茶煙如山間遠嵐。“明明是女兒家選女巡的應試文章,也不肯換個式樣,還是奏章的封題。有好些官員便假托應選的名義,將自己的文章寫在上面。”

紅芯奇道:“這又是為何?”

我笑道:“想來他們不知道皇後將選女官的事交給了我,寫這些是為了給皇後看的吧。”

紅芯笑道:“那奴婢就更不明白了。有什麽話就直接上書給皇後娘娘好了,何必繞這麽大的圈子?”

我一笑:“這裏面的文章,都是說陛下不應當北伐,應立時回朝。你想想,陛下已然親征,北伐已是定局。若再上這樣的文章給皇後看,說不好是要被怪罪的。但若以女兒家的名義上書,皇後就算看到了,也不能說什麽。”

紅芯恍然道:“怨不得皇後將這差事交給了姑娘,原來是懶得看這樣的文章!”

我合目,那些齊齊整整的娟秀字體還在我眼前亂晃:“想不到朝中竟然有這樣多的大臣都反對北伐。就說那位汴城尹陳大人吧,想必平時沒什麽機緣置喙國家大事,趁著女兒陳印心來參選女巡,便寫了那麽一大篇,當真難為他了。其實那文章寫得不錯。”

紅芯道:“姑娘既贊陳大人的文章寫得好,想來也是不贊成聖上北伐的了?”

我搖了搖頭。

紅芯又道:“那麽姑娘是贊成陛下的?”

我微微冷笑:“匈奴貪利,無有禮信,窮則稽首,安則侵盜,緣邊被其毒痛,中國憂其抵突。[95]以戰去戰,盛王之道。[96]”

紅芯低低道:“姑娘又說奴婢聽不懂的話了。”

我笑道:“你說得對——我贊成。”

紅芯道:“奴婢有一事一直不懂,今夜只有姑娘和奴婢兩人,奴婢就鬥膽問了。奴婢聽說,自古帝王最不喜歡女子幹政的,怎麽陛下倒放心將朝政都交給皇後?”

我想了想道:“大約是陛下知道朝中有許多人反對北伐,怕這些文臣在後方掣肘,故此請皇後監國。二來陛下是真心愛重皇後,夫妻一心,其利斷金,還有誰會比皇後更讓人放心呢。”

紅芯道:“掣肘?”

我笑道:“昔日諸葛亮北伐,屯軍於上邽,司馬懿不敢接戰。本來是有望得勝的,誰知李嚴忽報糧道不暢,諸葛亮只得退兵。回來一查,並無此事。雖然諸葛亮嚴懲了李嚴,終是失了戰機,於事無補。晉武帝司馬炎決心滅吳,偏偏叫膽小如鼠、始終反對伐吳的賈充做大將。賈充在戰時還不停上書反戰,直到吳國皇帝投降。好在晉武帝有滅吳的決心,不然還如何一統天下呢!”

紅芯道:“那陛下也是為了一統天下?”

我淡淡一笑:“南北一統,正是民心所向。有志氣的皇帝都不會偏安一隅,將元元黎庶丟給異族去糟蹋,去奴役。明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