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十九章 大利小利

從啟祥殿出來,天上下起了大雨。大風裹挾著冰冷的雨點,瞬間濺濕了身上的單衫。回到靈修殿,芳馨沏了一壺滾燙的茶上來。梳洗已畢,依舊倚在床上看書。恍惚聽見有人在拍打宮門,不多時,長寧宮執事白進來稟道:“大人,有一個姓曾的宮女,來尋芳馨。”

芳馨正在燈下縫制單衫,聞言愕然:“這必是奴婢的同鄉曾娥。這會兒天黑雨大,不知她來這裏做什麽。”說罷起身去了,回來時面色蒼白,欲言又止。

我放下書,笑問:“是那位曾姑娘麽?”

芳馨道:“是她。只是她這回闖下大禍,奴婢雖想幫她,也不得門路。”

我好奇道:“究竟何事?”

芳馨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綠萼與紅芯,紅了臉道:“這事姑娘們聽不得。”

她不便說,我亦不在意:“既聽不得,那便不聽。各自歇息去吧。”說罷躺下,命人合上帳幔。

窗外風雨大作。雨點噗突突敲打著樹葉,又嘩啦啦從溝中流走,像永不止息的時光。夾雜著鐵馬咚咚當當的聲響,我仿佛整夜都在做夢。忽聞一聲滴答清明遼遠,我頓時醒了過來。窗上晨光微曦,又是新的一天。

鹹平十年五月廿日,皇帝終於帶兵出征了。整整兩個月,聽聞戰事並不順利。

七月廿日清晨,我從大書房回來,還沒來得及用早膳,芳馨便急急忙忙走進靈修殿,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求姑娘救救曾娥,曾娥被拘在掖庭屬中,聽說要被打死了。”

我愕然道:“姑姑這是何意?”

芳馨漲紅了臉道:“事到如今,奴婢也顧不得了。姑娘還記得端午之後曾娥冒雨來長寧宮麽?”

我想了好一會兒方想起來:“她是姑姑的同鄉。”

芳馨道:“之前曾娥與人相好,奴婢曾幫她遮掩。誰知兩人在宮外一來二去,這丫頭就有了身孕。她自己沒了主意,所以慌慌張張來找奴婢。奴婢勸她吃副藥落了腹中的胎兒,她猶豫再三,終是不肯。”

我大窘,忙止住她:“姑姑不必說了,這樣有傷風化的事情,我怎麽好向皇後開口求情?”

芳馨道:“如今她被拿住卻不是因為這件事,而是她昨晚自定乾宮書房偷了一對玉獅,又偷了執事出宮的腰牌,扮作內官出宮,被拿了個現行。”

我松了口氣道:“這事倒還可以求情。她出宮是為了逃走麽?”

芳馨道:“是。只是她容貌太過清秀,扮作男人實在不像。今天一大早已被送到掖庭屬去了。如今眾人還不知道她有了身子,只求姑娘去皇後面前說說情,免去杖責,保住她母子二人的性命,也是積陰鷙的好事。”

我聽了甚是為難:“她人在掖庭屬,掖庭令循法辦事,我也沒有辦法。只好求一求皇後,瞧瞧能不能法外開恩。”

芳馨感激道:“只要姑娘肯開口去求皇後便好。奴婢先代曾娥多謝姑娘。”說罷跪下磕了三個頭。

話音剛落,便有守坤宮的宮人急急忙忙過來傳命,命我立刻往守坤宮去議事。我見她滿臉是汗,神色中猶帶一絲驚恐,不禁詫異。自皇帝出征,宮中一向平安無事,今日不但曾娥受罰,連皇後也遇到了難處。更衣時,芳馨輕聲道:“會不會是曾娥事發了?”

我一怔:“宮人盜竊逃走,何至於非要我去?”

芳馨哎呀一聲:“姑娘難道忘了麽?曾娥有了身孕——”不待我說話,外面的宮人又催促起來。

因來不及備輦,匆匆忙忙趕到椒房殿時,已出了一身大汗。惠仙正候在殿外,見我來了,忙拉住我道:“大人且慢進去。”說罷命宮人奉上熱巾。

我一面拭汗一面道:“究竟何事?”

惠仙道:“今早定乾宮的人來報,說有個宮人偷了玉獅想逃出宮去,皇後便命人將她帶去掖庭屬發落。掖庭屬判了三十杖。誰知……這三十杖下去,竟將曾娥腹中的孩子給打了下來——”說到此處,忽然住口,只管瞠目望著我。

我似懂非懂,又不敢胡亂猜測,只得硬著頭皮問道:“曾娥腹中的孩子打了下來,後來怎樣了?”

惠仙嗐了一聲,也只得硬著頭皮道:“這……娘娘只怕這孩子是陛下的。”我這才恍然,不覺尷尬。惠仙見我明白過來,忙推我進了東偏殿。

只見皇後正坐在榻上,正捧著茶盞發呆。一雙手震顫不已,茶水濺出,水珠自虎口沿著手背滾入袖中。分明秋老虎還沒有過去,她的臉卻凍得青白,額上全是冷汗。

我輕輕走上前,低聲喚道:“娘娘。”

皇後身子一跳,險些摔了茶盞。她站起身又坐下,呆呆道:“平身。坐吧。”我只得行了一禮,坐在她的下首。皇後默然無語,只管發呆。

我只得轉頭問惠仙道:“娘娘可看過內起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