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十七章 金屋藏嬌

轉眼到了端陽,宮裏掛菖蒲艾草,禦膳房的江南禦廚做了各樣口味的角黍,又從酒窖裏搬出陳年的沅酒,兌了雄黃預備合宮飲宴時用。

據說往年的端午節都在景園裏過,今年因親征之事,便沒有勞師動眾地出宮。熙平長公主府早已送了小菊進宮頂了紅葉的缺,車家的小女兒車舜英也被封為從七品女巡,住進了思喬宮。離嘉秬和紅葉的亡故不過二十日,她們留下的空缺便又嚴絲合縫。宮裏容不下緩緩的悲傷,只恐沒有新鮮歡悅的笑容。

小菊是長公主身邊的小丫頭,比我大一歲。進宮之後,我為她改名為紅芯,視她與綠萼一般。紅芯是我在長公主府的舊識,那時我是柔桑亭主的侍讀,她跟著慧珠為長公主傳話遞東西。我嫉妒她自由自在,她羨慕我可以在書房念書。當年無憂無慮的小女兒,如今的名分卻是主仆。我深恐她不慣,頭幾日也很少遣她做什麽。然而她很伶俐,很快與綠萼和芳馨熟識起來。到了端午,紅芯和綠萼竟至形影不離了。因紅芯是熙平長公主送進宮的,又與我自幼相識,我對她的信任,實在綠萼與芳馨之上。

五月初五這一日,親王郡王都要帶著王妃世子、郡主縣主進宮赴宴,熙平長公主也攜曹駙馬與柔桑亭主進宮來。

尚太後與太祖生三子一女,長子高思諺便是當今聖上,次子睿平郡王高思誠已成婚數年,王妃董氏出身平民。三子昌平郡王高思誼未滿十八歲便被皇帝遣到西北邊境戍守,至今尚未婚配,端午亦不能回京。信王高思謙與熙平長公主高思語都是太祖的陳廢貴妃所生。信王在太祖朝時還只是個郡王,當今皇帝大婚時,擢升為親王,娶的是司納林源之女林氏。我在熙平長公主府時常見到這位林妃。

午歇後,我沐浴熏香,準備參加晚上的宴飲。

綠萼梳頭,紅芯打扇,我坐著一動不動,仍覺氣悶。綠萼打開衣櫃笑道:“今天赴宴,就不要再穿白衣了。奴婢看前兩天皇後賞下的蝴蝶蘭單衫很好,姑娘就穿那件如何?”

我對鏡比著一朵珠花:“皇後愛紫,但凡這樣的場合,她自然著紫衫。我怎麽能與皇後著同一色?被別有用心的人看到,倒要抱怨我恃寵而驕。不如就穿那件酡紅木槿花的,又鮮艷又熱鬧。”

綠萼紅了臉道:“是,奴婢想得不周。”說著拿出那件酡紅色廣袖長衫,又在左腕上籠了一串升平長公主所贈的紅珊瑚梅花香珠。剛剛穿戴好,皇後便派宮人來催了。黃昏時分,地上灑了清涼的井水。水汽蒸騰上來,更覺煩熱不堪。我一把奪過紅芯手中的紈扇,扯住領口不停撲風。

紅芯和綠萼頓時笑了出來,紅芯道:“姑娘還和在府中一樣怕熱。”

綠萼笑道:“往年的端午節夜宴,都在行宮景園的金沙池上。吹著湖風看歌舞,那才叫涼爽。皇城裏總是熱些的。”

夜宴開在定乾宮西面的延秀宮中。延秀宮的主殿是清涼殿,建築在丈許高的石台上,前後以十二根通天雕花木柱支撐,無門無窗,無墻無檻。南面一個深闊高台,寬三進,深兩進,疊檐飛角,雕梁畫棟,甚是壯觀。正可做戲台。

清涼殿中早擺開一溜七張圓桌。正中一張最大,徑直丈許,只向南擺了三張楠木闊椅和幾張榆木交椅。林妃帶著信王世子高旸側身坐在右首第一張桌邊,睿平郡王高思誠坐左首第一張桌。睿平郡王懷抱兩歲的幼女,董妃親自喂了幾口梅子湯,方讓乳母抱著。熙平長公主一家坐右首第二張桌。左首第二張桌邊已經坐了陸貴妃與周貴妃,皇子公主和母親同席。右首第三張桌還空著,那是升平長公主的座次。左首第三張桌上,三位女官都已到了,正自說說笑笑。

清涼殿亮如白晝,燭火都用琉璃罩籠住。桌上鋪了金色葡萄葉暗紋緞子,布陳銀杯銀碗。忽聽熙平長公主笑道:“朱大人來了。”

林妃和高旸本側身坐著,高旸聞言身子一跳,忙轉過身。只見他一身寶藍綢衫,腰間掛著一枚青白色碧竹香囊。我微微一笑,上前向林妃盈盈拜下:“臣女長寧宮女巡朱氏拜見王妃,王妃萬安。”

林妃道:“快起來。”說著拉起我的手上下打量,抿嘴一笑,“果然是不同了。如今做了女官,這通身的氣派,斷不是當日長公主府中的一個黃毛丫頭了。”又向熙平長公主笑道,“到底是皇妹會調教人,調教出來的丫頭也不輸於公侯家的小姐。”

當著眾人的面,我不禁臉紅:“王妃謬贊,臣女何以克當?”

林妃拿起帕子握著嘴笑:“做了官果然是會文縐縐地說話了。”

我又向高旸行禮。經月不見,高旸臉上的暗瘡消了些下去。他起身還禮,方覺他又長高了不少。“許久不見妹妹,妹妹近來可好?”我正要答話,他又問道,“孤送與妹妹的玉珠,怎不見妹妹戴著?玉珠觸體生涼,妹妹又素來畏熱,這暑熱的天氣,戴了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