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十四章 治道無為(第2/5頁)

史易珠道:“如此甚好。只是我不善寫,又不能畫,那可如何是好?”

我笑道:“就勞你添水研墨,妹妹可願意?”

史易珠笑道:“怎麽不願意?”

我站起身來,開了正殿的櫃子,取出幾張畫紙。錦素往櫃中一瞧,只見滿滿都是紙筆和裝了顏料的瓷盒,不禁笑道:“還是姐姐這裏好東西多。”說著目光被底層一張鋪展的畫所吸引,遂彎腰細看,“姐姐的工筆美人畫得真是細致。”

這是周貴妃的畫像,是我初到長寧宮時所繪。其實除了發飾衣裳,容貌風度並不怎麽相像。史易珠眼尖:“這不是周貴妃麽?這身淺碧色桃花紋長衫,正是貴妃平素最愛的。”

錦素笑道:“姐姐畫了周貴妃,可也畫了皇後與陸貴妃麽?”說著又向櫃中瞧了瞧,見是空的,又道,“姐姐可是收在別處了,別藏私,賞我和易珠妹妹看看吧。”

我只得道:“只畫了這一幅,再沒有了。”

錦素道:“真可惜。”說罷幫我將顏料一一拿出。

我提筆一揮而就。錦素贊道:“姐姐畫得真像。”說罷題了一首悼亡詩:昔生迎筴日,每常策論時。笑問靈公陣,喜談大同世。蘭桂化其身,冰雪喻其潔。丹青畫不成,一片傷心意。

錦素嘆道:“我素來不善詩詞,這已是盡了平生的智力了。”

我笑道:“不過略表哀思,雖然不是最好,但我們的情義是真的。”

史易珠讀了一遍,嘆道:“丹青畫不成,一片傷心意。姐姐高才。”

錦素道:“都加上印吧。”說罷命小丫頭回永和宮和遇喬宮取印。

正聚頭品評嘉秬的畫像,忽見芳馨站在門口向裏張望。我道聲失陪,攜了芳馨的手遠遠走開。

門外陽光燦爛,幾個小丫頭坐在樹下繡花,小錢帶領眾人與高曜踢鞠。皮鞠不時滾到丫頭們的腳下,又乖乖彈了回去。高曜正在興頭上,死拉活拽地讓丫頭們都去踢鞠。院中一片歡聲笑語。我暗暗嘆息,紅葉在宮裏是最末等的宮女,她的死訊宛如晴空裏的雲彩,聚也無時,散也無聲。此刻還有什麽事情比陪高曜踢鞠更為重要?

芳馨見我發呆,也不說話。好一會兒我方才問道:“姑姑見到紅葉的雙親了麽?”

芳馨道:“奴婢將東西和銀兩都交給她父母了,他們讓奴婢代謝姑娘的恩典。又說紅葉無福,好容易選進宮跟了姑娘,卻……”說著拿帕子拭淚。

我嘆道:“是我對不住紅葉。”

芳馨道:“姑娘何必自責?奴婢有一語相告。”說罷左右看一眼,確認無人在左近,方才輕聲道,“紅葉小時頑皮,曾不慎跌入池中,幸好命大被人救了,這才活了下來。從此小心謹慎,再也不敢戲水。但凡有水的地方,若非萬無一失,她絕不靠近。因此她的父母十分疑惑,她怎會溺死在文瀾閣的淺池中。不過事已如此,他們也只當是女兒的命數如此。”聽聞“命數”二字,我不覺冷笑。

不一時,丫頭將印取了來。按過印,我使人將畫拿去如意館裱褙。轉眼快到晚膳時分,錦素與史易珠都告辭去了。

晚間待眾人都散了,我連綠萼與芳馨都遣了出去。開了櫃門,取出周貴妃的畫像,疊成手掌般大小,在燭焰上燒成灰燼。焦屑盛在粉青釉三足筆洗中,注入清水,輕輕蕩起,最後倒入恭桶之中。接著揮筆畫了一幅皇後的站像,題款下寫上“鹹平十年四月初五敬繪供奉”十二個字,放在櫃中最高處。最後繪了一幅玉樞身著隱翠的畫像,平鋪在一疊厚厚的畫紙之上。

待鎖好櫃門,已是亥正時分。我打開隱翠香囊,倒出散香,將木櫃鑰匙放了進去,方才喚人進來梳洗。

翌日清晨,從定乾宮的大書房出來,我照例去思喬宮問候陸貴妃。陸貴妃仍是靜養,不見客。

回到長寧宮,我攜了一本《新語》[34],帶綠萼去了益園。這本《新語》是啟春賀我入選的禮物,是極為難得的古抄本。我斜倚在紫藤花架下,一邊讀一邊默記。但見長天碧雲,鏡水紫英,清宇白石,飛檐朱棟。猶記與嘉秬相約讀書暢談,佳人已逝,忽忽空景難耐。

忽一陣風吹過,但覺滿目飛紫,疏疏兩三點落書頁上,遮擋了原本就並不清晰的字跡。我站起身來,輕輕將裙上與書上的花瓣抖落。一瞥眼,忽見一雙靛青金絲龍紋靴緩緩走近,心中一跳,忙伏地叩拜。此時皇帝剛剛下朝,本該在宮裏處置政務,不知為何竟來了益園。手中一滑,書掉在了地上,輕塵蕩起落花,滑落在皇帝腳邊。

一只白皙修長的右手撿起了地上的《新語》,接著傳來兩聲紙張的脆響。皇帝道:“平身。朱女巡小小年紀,竟看這樣的書。”

我站起身來,垂頭不語。皇帝坐在花下隨手翻書:“這也是文瀾閣的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