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八章 併爾嘉秬(第3/5頁)

錦素笑道:“姐姐說笑。姐姐的長寧宮和我的永和宮規制相同,陳設用度也是一般。”

我與錦素並肩坐下,杜衡親自奉茶。我想起她們母女之間的密語,不由多看了杜衡幾眼。杜衡似有察覺:“朱大人還有何吩咐?”

我嘆道:“我好生羨慕錦素妹妹,妹妹與姑姑能日日相守。我卻不知多早晚才能見母親一次。”

錦素寬慰道:“姐姐不必傷心,女眷進宮本就不難。況且長公主時常進宮,還怕老夫人不能跟著進來麽?”

我輕輕啜著茶,會心一笑。

跨出永和宮的門檻,我不覺呆了片刻。芳馨輕聲問道:“姑娘,還去文瀾閣麽?”

盛飾笑意,周旋良久,早已沒了讀書的興致。“以後再去吧。我困了,回宮。”紅葉一臉不解,只得帶著兩個內監捧著原本預備裝書的空布袋默默跟著。

忽聽身後有人喚道:“朱大人請留步。”

回首望去,原來是徐嘉秬攜宮人緩緩走近。只見她單以銀環束發,不飾珠玉。青衣青裙,玉容恬淡。彼此見過禮,我笑道:“大人從哪裏來?”

徐嘉秬笑道:“才剛從文瀾閣過來。”

我見她和丫頭兩手空空,不覺奇道:“大人從文瀾閣過來,竟沒挑幾本書?”

徐嘉秬道:“原本專程去借書,誰知才到門口,便聽宮人說文瀾閣清點,不放人進去。”

芳馨道:“文瀾閣與藏珍閣都是朔日清點,今天是初五,按理不當清點。”

徐嘉秬笑道:“聽說是丟了幾冊要緊的藏書,因此重新清點書目。我在外面看著,裏面已亂成一團。依我看,得選個明白人去文瀾閣校書才是,沒讀過書的,如何能打理好書呢?”

我笑道:“姐姐是愛書之人。幸而我在永和宮耽擱了,不然也得撲個空。”

徐嘉秬笑道:“朱大人可是回宮麽?”

我笑道:“正是。”

徐嘉秬道:“我也正要回宮,此去同路,不知能否賞光同行?也可彼此解悶。”

我忙道:“妹妹求之不得。”遂與她並肩而行。

自與徐嘉秬在陂澤殿中辯過,彼此未交一語。連封官那日,都不曾道喜。我不知她與我同行有何用意,因此一言不發,只等她先說。

徐嘉秬道:“那日殿上論辯,妹妹典辭氣度,不如大人遠矣。想與大人一樣讀《論語》,見識卻遠遠不如,當真慚愧。”

我忙道:“玉機在殿上狂言造次,些微見識,拋磚引玉。賴貴妃寬宥,不加責怪。各位大人雅量,幸蒙指點。徐大人的見識自是勝我十倍。”

徐嘉秬笑道:“大人過謙。我回去仔細思想,覺得大人的話並非全無道理,只是對孔夫子未免苛刻偏頗了些。”

不想她追上來是要與我討論孔夫子,我甚是詫異。想起啟春說她好與人理論,果不其然。只聽她接著說道:“冉有為魯季氏將兵,與齊戰於郎,克之。季康子問冉有道:‘子之於軍旅,學之乎?性之乎?’冉有道:‘學之於孔子。’[18]可見孔夫子於兵法並非不通,不然怎能教導出冉有這樣的將才?夫子並非不知治國也要刑法和兵事,只是他心中的大同之邦,是民皆賢德,講信修睦,於刑法軍事,期待或可不用,或可少用。大人說是麽?”

我略略思量,只得道:“徐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春秋乃是亂世,百姓於困頓之中,掙紮苟活。衣食不繼,子女難顧,戍守四方,疲於轉輸,又如何讓他們領會仁義禮樂為何物?李廣難封,孔子不王,或命當如此,或時勢使然。然而不侯不王,又當如何?一為名將,一為至聖,遠勝無名之侯,堪稱千古帝師。又何須後人唏噓嘆惋,為之辯解?”

徐嘉秬一怔,不禁嘆服:“大人心胸廣闊,我自愧不如。”

我笑道:“我輩本是女子,讀書只為明理。區區見識,不足掛齒。”

徐嘉秬笑道:“恭聆惠訓,受益匪淺。是了,我是六月十五的生辰,未知大人的芳辰是……”

我笑道:“我是三月初六。如此我年長三個月,便鬥膽稱徐大人一聲妹妹。”

徐嘉秬道:“姐姐平日裏喜歡做什麽?”

我笑道:“閑來無事愛畫幾筆美人。技藝荒疏,塗鴉罷了。妹妹呢?”

徐嘉秬道:“恰巧妹妹會些山水,如蒙不棄,日後正可切磋。”

我笑道:“求之不得。”

回到靈修殿,我呆坐了好一會,扶著青瓷茶盞的指尖不由顫抖。芳馨道:“姑娘不若去睡一會兒。”

我嘆道:“我睡不著。”

芳馨道:“奴婢鬥膽說句不知高低的話。姑娘的年紀雖小,心思卻也太重。”

眉眼在碧綠的茶湯中一晃,碎成無數道扭曲的目光。“難道杜衡的話說得不對麽?”

芳馨道:“誰做太子是聖上的意思,哪裏能怨到娘娘們的身上,更與大人不相幹。大人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其余的自不必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