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出征之前總要先念出師檄文, 城門外,萬軍列陣, 蕭懷瑾披著厚氅,陸巖跟在他身邊, 手裏舉著袖珍金斧頭,不過黑壓壓的人根本也看不清這小斧頭了。陸巖冷漠地拿出行台下令收復高闕塞的文書, 朗聲念了起來。

文書先由並州府的師爺起草,他們是並入行台的文吏, 平時做一些抄錄的活計。後來何貴妃拿到手裏,嫌不夠氣魄, 便自己提筆大書一番;武明貞看了後,幹脆了當地在文書上加了一句“犯晉土者永誅”, 末了扔筆對貴妃說:“其它都是廢話。”

於是這下令奪塞的檄文, 言辭越發激烈強硬,陸巖讀到後面冷汗涔涔。幸好並州的地方軍年年打仗,什麽亂七八糟的動員令都聽過,早就習慣了,也壓根聽不懂文縐縐的在說什麽。

只是他們的情緒有些不同於往常——畢竟柳不辭的真正身份, 是京城來的顯貴。

並州軍常年屯駐邊塞,天高皇帝遠,都快變成了土包子。聽聞有長安的高官,帶著天子的手書,以及行尚書台的大印,還有調動天下兵權的黃鉞, 這一切的一切,令原先低迷的士氣仿佛被激情引燃灼燒,迸發出四濺的火星。

柳不辭是代替皇帝出使的人,行台等同於朝廷分駐在此!

多麽大的陣仗,多麽高的規格!

軍中的竊竊私語流傳開來:“聽說是這樣,大將軍一心清廉,不想驚動沿途官員,就特意扮成平民,結果啊,路上被煌州那一旮旯的流民打劫了!但你們想,大將軍怎麽會一般人?他當然是把那夥兒流民打得屁滾尿流,然後就自己稱老大了!”

屠眉支起耳朵,心想,這都傳得哪兒跟哪兒?柳不辭明明是主動去招攬流民的,而且在煌州那會兒,是被她屠眉打得屁滾尿流!這群傻兵蛋子,顛倒黑白!汙她聲譽!

“我說呢,怎麽這麽大的官兒,來了並州的地界上還不告訴伯爺,原來是不想勞師動眾的,聽說是……柳大將軍體察軍情?唉,大將軍真是……那個,愛民如子啊!”

謝令鳶支起耳朵,心想,這都什麽美化的傳說?蕭懷瑾明明是想浪,結果浪翻了車,手下的流民打完仗散了,他只好帶著剩下的人歸順了安定伯,又因安定伯重傷才臨危受命亮出身份的。

士兵們紛紛感慨道:“可不是,柳大人上個月親自守城,就是九壯士之一!九壯士!這才是真正的好官哪,以前長安派來那些監軍,來這裏吃吃喝喝拿好處,哪兒比得上柳大人!”

“這才是好將軍啊……”

“我們的英雄,九壯士……”

“上天他比天要高……”

“下海他比海更大……”

蕭懷瑾淡淡地微笑。被人如此崇拜,前所未有,他心中暗爽。

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人群裏,也不知他安插了多少人,隔三差五便聽到有人說著類似崇敬的話,三句不離大將軍英明、大將軍體察軍情、與民同苦……這些日子大概也都在軍中傳開了,此時令士氣頗為振奮。

謝令鳶尷尬地扭開頭去,想笑又要憋著,提醒道:“大將軍,時辰快到了。”

為免暴露了蕭懷瑾,她是以謝家二公子謝庭顯的身份隨軍的,反正都是行台的,謝庭顯本身就是中書舍人,倒也很正常。她是臨時授命散騎郎和參軍,所以身邊有幾個部從跟隨。

雖然謝令鳶恢復了一半【朝垣】之力,並不需要他們。

但行軍打仗的多是糙爺們,更別提並州這種西北風口上日曬雨打的貧瘠之地,連蕭懷瑾這種曬黑了蓄須的人,都被看作是“眉清目秀”,更別提謝令鳶本身容貌標致,臉上貼了一圈絡腮胡也擋不住清秀氣質,甫一在軍營露臉,就招至了圍觀。

蕭懷瑾點點頭,近兩萬大軍在他眼前列陣齊整。

他出聲整頓道:“西魏人將我晉人逼到絕路,幾次欺上門,你們都看清了,心裏也都恨著。今日這一戰雖是突襲,卻是為了守我們自己老家不被胡人搶掠,為了守自己祖墳不被胡人掘墳,為了守妻子爺娘不被殺戮,為了咱們能活下去!”

他不再像剛出宮時那樣說話文縐縐的,如今說話已經可以做到粗俗易懂,士兵們也格外被他喚起了士氣,各隊副尉帶頭喊道:“咱們不能退後,不能再失地盤!”

“大將軍與咱們同甘共苦,說什麽也得把地盤奪回來!”

“對!讓胡人滾回他們的草溝裏燒牛糞!”

全軍跟著喊了起來,聲如潮水,振聾發聵。

在這喧嘩的喊聲中,蕭懷瑾並不激動,他方才的話也不算渲染,都是些大實話,只有實話才這麽殘忍。

他斂起了方才隨意的模樣,雙唇緊抿,神色冷峻。軍中的人喊完,熱烈的氣氛也漸漸歸於安靜。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將生死押在這場仗上,城裏只留了幾千傷兵,就是因為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