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第4/5頁)

那時候她只想著不能讓皇帝一個人留在這裏,可今晚聽武明貞分析局勢,才發現其實她們留下來也做不了什麽。有些事大運不利,並不是努力和齊心協力就能成功的。

“看運氣。”酈清悟實話實說。他總了解她在什麽時候需要聽安慰,什麽時候需要聽實話:“但即便城破,我也早做了安排,他不會有事。”

謝令鳶料到了,一時無話可說。她問道:“你暗中為他做了這麽多,那你,想過,和他相認嗎?”

“今天他見到你,你一定沒有忽略過,他的驚喜和忐忑。”

東方的火光忽然更盛,酈清悟半晌沒有回答。

他當然是願意相認的。可他與蕭懷瑾並非生在普通人家,他們的血緣之上承載了比親情更深重的事物,相認後會引發什麽後果——他沒有把握,也控制不住。

沒有把握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冒不起這個風險。

“就讓他以為我不在人世吧,這對他的皇位有好處。”半晌,他回絕。想了想,又補充道:“他既然允許你們入行尚書台,之後軍衙會派禁衛保護你們,我也暫時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倘若你需要找我,就以這顆鈴鐺敲響九聲,羅睺他們聽見了便會向我稟明。”

他說著伸出手,謝令鳶的掌心上落了一顆冰涼小巧的物事,是顆紫金的鈴鐺。他的手指也是溫涼的,手指與掌心輕觸,一絲很微妙的麻感浮過心頭,他很快收回手,轉身欲離開,唯剩鈴鐺的系線在風中飄逸。

風微微的起,謝令鳶忽然覺得有點悵惘,在他背後道:“你們總是做認為‘對他皇位有好處’的事,無論是你,還是先帝、柳廢妃、何太後、宋逸修,還有那些忠臣。但從來沒有一個人想過,這是不是他想要的,需要的。也許對他來說……”

也許對蕭懷瑾來說,與思念多年的親人相認,比酈清悟所憂慮的風險,是要緊得多、在意得多、欣喜得多的。那才是他作為一個人,該要得到的。

她無意譴責他,這世間總是很難分說對錯與善惡。而酈清悟聞言,背影輕輕一頓,夜風呼嘯而至,她的雲紗披肩被驀然吹起,遮擋了視線,就沒有看清他的神情。

只聽他輕聲的反駁道:“他有資格選擇這些麽?他想要什麽、需要什麽,對……而言,重要麽?”

那句話聲音太低,謝令鳶沒聽清楚,他說完就走了。風刮得徹骨,讓她覺得十分冷。

她想,蕭懷瑾沒資格選擇當不當皇帝,需要他當,就只能把他逼上去摁著他當了。

同樣她們也沒資格選擇進不進宮,需要她們入宮為家族鋪路,她們就去了。

但她們現在出了宮,看到了更廣袤的天地,有了更多的可能,甚至還能在即將開戰前,為皇帝充當行尚書台的官員。如星使所希望的那樣,她已經開始在改變九星的軌跡了,她們也已經敢於做出不同的選擇。

所以,如果蕭懷瑾終於有契機改變他的軌跡,她也當然是希望見到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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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破曉之際,蕭懷瑾從前線城門上回來了,一身疲憊,風塵仆仆。甫一進門,眾禁衛們便齊聲行禮:“見過柳大將軍!”聲勢浩蕩,把扒著門口看熱鬧的屠眉弄得心癢不已。

她也懷念自己在山上威風凜凜的日子,懷念對她畢恭畢敬的山匪弟兄們了。不管柳不辭真身是皇帝也好、大將軍也好,論威風,她這山匪頭子也沒什麽差別。

不過看在武明貞眼裏,皇帝變成了柳大將軍,雖然樣子和在宮裏時沒差,卻又總覺得他是另一副模樣了。似乎更銳意,更風發。

他進屋裏,還沒來得及烤化身上的雪,就先被墻上掛著的輿圖吸引了視線。關於高闕塞打不打、怎麽打,他和軍衙府的將領們商議了整夜,卻未料到他的後妃們,居然也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小院子裏,討論了整夜。

蕭懷瑾站在輿圖前,目光隨著上面的輕微劃痕而遊走。昨日她們說留下來,去行尚書台幫忙,他權當她們是為他管理軍政,以做內助;卻沒想到,她們是真的來與他共同經歷,憂他所憂的。

她們並非站在他身後,而是同步並行,想著出擊,想著退敵,想著守護身後浩瀚山河。

一時間,蕭懷瑾很難理清內心感受。但他這些日子遇到的沖擊太多、太恍惚,這些糅雜著百味的心情,也只能日後再來回味了。

他站在輿圖前,輕聲道:“挺好。”

真的挺好,看得出她們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既然龜縮只是死得晚一些,那麽不如痛快決一死戰,還能挽回勝算。

“謝陛下厚贊。”武明貞淡淡一笑,並不因此倨傲或自得。“那陛下心中可有物色人選,由誰來出戰?”

整個並州這綿延數百裏的戰爭,是事關國運之戰;而固守朔方、奪回高闕的戰役,則是扭轉勝負之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