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嬌妻美妾們為了柳不辭, 從長安遠道而來,連老邱都感慨萬千, 眼下總不好再把這群人堵在門口,遂讓開了道:“進來吧, 柳副尉很快也要回來了。”

他其實還是有些奇怪,卻按下不提——他不明白她們跋涉千裏來到這戰亂之地的原因, 若僅僅是思念夫婿,卻又不見那些慣常的妻妾相爭, 豈不怪哉?

可這樣困惑,畢竟是柳不辭的家事, 也不是他應該問的。他遂息了聲,只引著他們進門。

朔方夾著雪的北風被合攏在門外, 屋子裏燃著火盆, 撲面的熱意驅散了疲憊和濕冷。這屋子就是蕭懷瑾辭別宮室後暫居的陋室,墻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眾人打量了一圈,謝令鳶問老邱:“下著雪, 他會去哪裏?操練麽?”

“他傷剛好,過兩日才回軍裏。”老邱手腳麻利地往火盆裏又加了柴,整飭了一下地榻,請她們坐:“說是去查點事情,你們放心,雖然這段時間恐怕不會太平, 但他心裏有數得很,又有陸巖跟著。”

老邱的話裏自然地流露出對蕭懷瑾的信任,謝令鳶一時有些不習慣。從前皇帝在宮裏,那些文武大臣多半覺得他靠不住,出來卻似換了一重天似的。

沒等她們落座,劉半仙已經累得一屁股癱在草席上,玄乎乎道:“老夫掐指一算,今日不宜出行,否則必有難……”

“閉嘴!”屠眉和武明貞同時上前,一個捂住他嘴,一個祭出手刀,快、準、狠,淩厲地打暈了他。劉半仙這個烏鴉嘴,這一路眾人已經見證了奇跡,並再也不想領教了。

見武明貞身為女子卻出手如此不凡,老邱舉著一根撥火棍呆在原地,心道,這柳不辭娶的都是些什麽老婆?從長安跋涉至此原本就很不可思議了,居然還有這等身手?

“他……”溫婉的聲音喚回了老邱的神智,是那個蒙著面紗的清麗女子,眼角那顆紅色淚痣讓他記憶深刻。她停了停,似乎是想了很久才問:“還好麽?”

那一刻,老邱總覺得她想知道的很多,卻最終只化為了這簡單的三個字。就像當年他的大兒子出外戍邊,他寫給孩子的家書,筆墨金貴要省著,也總是只好問這三個字。

“啊,他。”他忽然不忍心說柳不辭曾身負重傷,遂點點頭,輕松道:“他很好,我老邱照顧的人,肯定沒差池的。”

“能跟我們說說他近來的事麽?”謝令鳶對他笑笑,眉目間有些落寞:“他怕我們擔心,從不提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什麽傷,我們可心疼得緊了。”

林寶諾在一旁恰到好處地嘆了口氣。

老邱往火盆上架的陶罐裏倒了些水燒著,火光跳躍著照亮他溫和的側臉,他忽然笑了:“他就是個孩子。”

“……”得邊境一老兵如此評價,謝令鳶簡直都想替長不大的皇帝嚎啕大哭。

“可他不是一般的人,別人在他這個年紀,還在瞎胡鬧呢。他卻有膽量,也有能耐,更不差志氣,他將來一定會是個不可限量的人。”老邱半垂著眉眼,卸下方才的警惕,他就像在田間勞作的再平常不過的老父親,提起自己孩子般的自豪——

他侃侃而談,說柳不辭是如何帶著流民軍打埋伏,讓安定伯與叱羅托的西關口一戰扭轉頹勢;又如何不驕不躁,安分守己聽上頭命令去守甕城,並和搶城的西魏人浴血奮戰,撐到援軍到來的那一刻。

老邱講得驚心動魄,事實上蕭懷瑾也幾次面臨生死一線。而屋子裏除了火焰偶爾的跳躍聲,只有老邱的聲音回蕩,格外顯得安靜。

也許是她們從沒有想過,皇帝還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在宮裏時,她們覺得他不能勝任;他出宮後,他們覺得他荒謬。

仿佛聽老邱緩緩講述,這才驀然驚覺——他們從沒有在意過蕭懷瑾心裏想的是什麽。甚至此行出來尋他,也只是因為朝廷需要。

所以她們從沒想到,其實他也許在努力沖破桎梏,也許他想要讓自己更好卻不得章法不得要領,也許他想要做更多事。

那沉默持續了有一陣子,老邱將這段時日的溫馨相處回憶完,噙著微笑盯著火光出神,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卻卒然一怔。

呃,柳不辭的妻妾們,怎麽都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目光?

一個人擺出這種慈祥的眼神就罷了,可一群人擺出這樣慈祥的眼神,就好像柳不辭平白多出了七八個祖母,真的很詭異好不好!

他輕咳一聲,起身道:“水燒好了,你們喝點熱熱身子。”他去旁邊的窗台上湊了幾個陶碗,正要轉身從火架上取水,院子外面的街道上,忽然傳來有什麽東西倒地的聲音。

隨即,外頭隱隱聽到了騷亂聲。老邱每日緊繃著,聞聲騰地立定,不及與她們說話,抓起門後立著的長刀,敏捷地跳出門,跑到院子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