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長留酈家,當年朝中不得志的酈家人,致仕後沒有回蘭溪,而是在長留一帶安身,從此成了蘭溪酈氏的分支。對於這個家,酈清悟大概也有近十年沒回去過了。

他跟家沒緣,除了八歲送出宮時見了酈家人一面,後來遊歷天下才又在酈家停留了幾日,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也就習慣了。

謝令鳶聽出他口氣裏的遲疑和疏離,有些不明他的想法。有疑問浮上心頭,酈家是他的母族,為什麽他和酈家少有往來?

分明也不是個薄情之人啊。

她收回眺望的視線,點點頭:“從長留的北方,就可以分頭去西魏、北燕,那接下來路線我們要怎麽走?”

皇帝陛下至今行蹤不定,出了長留就更難尋了。以及來了這邊,酈清悟是要回酈家,還是要繞開,三過家門而不入?

“走就行了。”酈清悟笑了笑,掩住了方才的神情,轉頭看謝令鳶,輕聲問道:“想不想去看看?”

對此謝令鳶答應得毫不客氣:“去啊,那是你的家。”

“……”林昭媛聽得張大嘴,她一拳砸在海東青身上,大鳥痛得叫一聲,飛到了白婉儀身邊,委委屈屈地倒掛在白婉儀的馬上。

林昭媛蹙著眉,只覺得哪裏有點不太對。武明貞沒有她那麽多心思,這些日子他們天天下榻驛站,或者露宿野外,去酈家落腳也是好的。

酈清悟微微一笑,馬鞭指向西北方:“長留這邊吏治尚可,沒有山匪動亂,可以加快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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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留素來出詩書望族,所以如柳不辭這般的流民山匪,經過此地難免有些驚動。

邙山谷中,燃起了裊裊炊煙,眾人已經開始駐紮。

柳不辭有單獨的營帳,酈依靈蹲在賬外,畏畏縮縮地架起鍋,為柳不辭煮飯。

她起身去外面拾柴,目光就勢在山中掃了一圈。

挺好,這柳不辭看起來年輕又倜儻,卻並不是個金玉其外的草包,他選的夜宿之地也不是隨便挑,而是認真勘察過,找了邙山谷的一處高地,是典型易守難攻的地形,布置的巡邏和輪班也很有講究。

至於他手下這夥兒流民,看起來面黃肌瘦,一開始讓她有些掉以輕心。然而仔細觀察,他們雖不如酈家私兵那樣訓練有素,但他把良莠不齊的流民指揮到這個程度,也不容易。

現在她確信,這個柳不辭該是哪個見過大世面的公子哥,出身貧苦的流民帥,固然也能指揮得當,但不會這麽……有章法。

對,有章法。這個柳不辭調-教手下流民的感覺,讓她恍然覺得,他應該師從過什麽武將。

名門和野路子,畢竟是兩種感覺。

那些出身粗野的流民帥,她也跟著叔父去打過交道,那些人雖然也能號令流民,但風格是“險”,險中求勝,和柳不辭是不一樣的路數。

但柳不辭能是什麽人家呢?

以前戰亂的時候,北方有些富庶人家的公子流落民間,為了生計,集結一幫流民占地搶糧。但柳不辭不像是這樣的人,他沒有那種被逼到家破人亡的破釜沉舟的狠戾,相反總有些莫名的底氣。

酈依靈一邊猜測著,一邊繞著山裏拾了一圈柴,同時也把柳不辭隊伍中的人清點了一遭。

根據這群人架起的鍋灶和煮的粟谷量來推算,這群差不多有一千七八百號人,可見柳不辭是有些號召力的。

如果是這樣,酈家對付這群流民,就不能來硬的了——地方官府所有差役加起來,都未必有一千人;酈家的私兵也才一千五六百,真要打起來,勝負難論。

酈依靈收起了先前輕視的心思,抱著柴火往回走的路上,有兩個漢子見不得她一個小姑娘抱柴,上前來幫忙。言辭裏少不了一些略顯下流的促狹玩笑,酈依靈微微一笑,只當聽不懂。

她要真出手,能將這兩個漢子打殘,但如今不是翻臉的時候。

那兩個漢子幫她將柴火放在灶旁,果然就被黑七叫住了,上前罵道:“你們兩個愣頭,對著小姑娘說什麽呢!柳公子都吩咐了,依靈姑娘貼身伺候他,不準冒犯!再有下次,當眾挨棍子!”

喲呵,還挺有綱紀。

要對付什麽人,不怕他們有兵器武力,但就怕他們有綱紀法度。

紀律是一個群體最強大的武器。

酈依靈蹲在地上,往灶裏吹火,耳邊聽著黑七訓斥人,心道,看來這次打入他們內部,還是有些輕舉妄動了,這不是一般的流民兵。

她得再觀察些時日,徐徐圖之。

灶裏的火噼裏啪啦,四周空氣逐漸轉涼。

廣寒初上,隨著營地裏熱熱鬧鬧的喧嘩音和菜肴的香氣,山裏開飯了。

柳不辭與這些流民們同吃同住,他雖然看起來出身高貴,舉止優雅,但從不以此倨傲,那些底下人喝湯唏哩呼嚕,他也是大口大口,吃得痛快而不粗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