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長生殿不動聲色,將中宮的事壓得穩穩的,宮中沒有絲毫風聲。

巫蠱一事發生後,雖然沒有走漏消息,但後宮各主難免人心惶惶。鹹泰年間的舊事,還時常被各家當做戒訓,其慘烈深入人心,誰都生怕攤上這樁不明不白的官司。

蕭懷瑾將密查後宮一事,交給了心腹太監蘇祈恩,連帶宮正司也聽他轄管。蘇祈恩本來就有禦前總管之權,如此一來,更是朝堂後宮進退無阻了。

大理寺少卿謝節奉命暗查林家,定期將情況通稟給蘇祈恩。冬日的寒意已經呼嘯而至,九州的天空隱隱落雪。站在簌簌的白中,看著這位皇帝寵信的大總管遠去的背影,謝節恍惚看到了另一個身影。

——和宋逸修真有些像啊。

內侍們不能直視貴主,所以在宮裏當差久了,容易駝背。可他腰背總挺得直直的,走路也有重量,只有骨子裏灌注著什麽,才能走出有重量的步伐。

謝節收回視線,知道自己是想多了。蘇總管沒有宋逸修那些學識,宋逸修入宮後,是在內書堂成長、並教過內書堂的;而蘇祈恩被賣入宮時,都十二三歲了,幹的也是雜役的活,他成不了能輔政的宋逸修。

惟願當權不亂政便好。

想到這些日子莫名的不安,後宮裏的兩個侄女,謝節趕著回了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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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著冬至日前,謝家主母喬彤雲便向宮裏遞了牌子。

巧合的是,懷慶侯夫人也向太後請求,想要入宮探望武修儀。

因何太後垂簾時嚴厲,後妃家族們怵她,鮮有敢提入宮探望的。宮中不準後妃與家族聯絡,也是怕生亂,畢竟後宮朝堂是兩個體系,內外相通只會更多是非。然而何容琛從太子良娣上位,自然也明白,世上永遠是上有規矩下有對策,防是防不住的。

懷慶侯夫人的請求,她通融了。

因為她入宮十四年後,才見到娘家人。有些自己體味過的苦衷,便不想苛責於他人。

未時正,謝夫人喬彤雲入宮,先去了坤儀殿,禮拜曹皇後。這是謝夫人頭一次入宮,卻不是第一次見皇後了。

坤儀殿燒著地龍,燥熱張牙舞爪地撲面而來,將殿外的嚴寒瞬間卷走。曹皇後午憩初醒,被宮人扶出來時,嘴角掛著絲恬淡笑意,坐在鳳座上,無端讓謝夫人打了個冷顫。

她想起了入宮前,老爺叮囑的話。皇帝提出“聖德妃”一說,謝令鳶就等同把曹家得罪了。她今天就是來傳話,讓兩個女兒安分點的。

而曹姝月端良和氣,神色沉穩無恙,和喬彤雲閑話了幾句,看似挺關心德妃與謝家,禮數十足周全,不愧為一國之母的氣度。她賞賜了謝夫人兩柄玉如意,就恩準她去見德妃。“你們母女倆,難得說點體己話,也是進宮頭一遭。本宮就不耽擱你的時辰了。”

又不是親生的,何來什麽體己呢。

謝夫人忙說不敢,能陪皇後說話是福份。她走出坤儀殿時,心中有了分明。

德妃獲殊榮,而觀皇後今日神色祥和,若不是城府極深,就是有所憑恃不放在心裏。

最好是後者了。

曹姝月目送謝夫人遠去的背影,她站在門口,裹了一件白狐毛披風。

她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不介意對謝夫人假以顏色。因方才午睡時,她坐了一個夢。

她夢見一輪太陽,落入她腹中,隨即有龍鳳盤旋其上,大放光輝。

醒來後,唇畔的笑意便掩不住了。想到歷史上,做過這些夢的女人,她頓覺連撲面而來的風刃,都化成了繞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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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正殿距離坤儀殿,需步行一盞茶的功夫。沿著宮道行走,遙遙看去,枯敗的枝椏後,宮殿聳立在寒風中。

謝令鳶已經穿上了德妃的正裝,站在殿外,迎了這位繼母。

喬彤雲是謝父從喬家娶的繼室。她在娘家本是庶出,但因為懂事伶俐,被謝令鳶的親外婆記在名下,當嫡女撫養,算是謝令鳶的姨母。不過從前的謝修媛,不太能瞧得上這個姨母,對姨母生的妹妹,也就百般諷刺。

如今謝令鳶對嫡庶無所謂,就當是姨母入宮來看她,心中還覺出了幾分親切。但又聽畫裳說過從前的事,因此在見到喬氏後,很是揣摩了一番語氣表情。

那神情,像是入宮常年未見家人,哪怕娘家來一條狗都忍不住親近的模樣:“母親,您看來女兒了。”

喬氏正在仰頭上台階,這穩重又親熱的微笑,嚇得她渾身一個激靈。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入宮前,嫡長女倨傲的神色。如今謝令鳶容顏未改,姿態卻是親和了不少,讓她難免意外。

隨即,喬彤雲也就想通了,為什麽謝令鳶忽然受寵。就憑謝令鳶從前的脾氣,哪怕重陽宴沒死,怕是也要惹上別的禍事。

喬彤雲走進麗正殿,她穿著霞色的命婦常服,容長臉,眉眼細長,和謝令祺有幾分相似。落座後,問了些謝令鳶的近況,忍不住又問了問謝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