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第2/6頁)

相較而言,二皇子長得更像酈貴妃,姿儀甚美,性情偏僻,喜好天文星象,這些成了敵對黨詆毀的憑據,說他不宜嗣位。

蕭道軒本欲立二皇子為儲君的打算,便這樣動搖了。何容琛贏回了片刻的喘息之機。

然而奪嫡之爭,隨著兩位皇子年歲漸長,終是愈演愈烈。

時光荏苒,大皇子蕭懷瑜長至七歲了。冬至的宮宴上,他在宮人失誤的引導下,竟誤闖了外臣宴席。許多入過延英殿召對的大臣,見過五歲的二皇子,卻是頭一遭見到大皇子,登時湧來圍觀。

蕭懷瑜緊張又羞窘,卻還是從容應對,令諸臣贊不絕口。

這些是何容琛從宮人處聽來的,待聽到那些臣子褒贊大皇子、請求皇帝讓他出閣讀書的話時,她便變了顏色。

——皇子私交大臣,為本朝禁忌。這是奪嫡遺留下來的禁忌。

無論此事是其他人陷害,抑或是何家人安排,都免不了為天子所猜忌。果然,蕭道軒回宮便震怒,叱令大皇子長跪反思。

“朕不管你們背後打了什麽盤算,朕還活著,便收起來!”

他聲色俱厲,何容琛被攆出了紫宸殿,站在空曠的漢白玉台基上。她臉上精心點綴的花鈿映著晚霞,像星星點點的淚光。然而她並未落淚,她靜靜地轉身,看了紫宸殿一眼,也跟著跪在大皇子身旁。

宋逸修出來宣旨時,見冬風呼嘯中,她已將外套披在了大皇子身上。她神情清冷,臉上花鈿閃閃。待廣寒初上,他又送走了兩批臣子,她還跪著。他經過時似不經意地望著遠方:“冬夜寒涼,娘娘請先回,容臣來想辦法。”

他身上的幽蘭香氣借著冬風撲入她的鼻息。溫暖香氣沁得她想落淚,然而她忍住了。她搖了搖頭,決然地跪著。

跪到月上中天,便暈了過去。

待醒來時,是翌日黃昏。她從高熱中睜開昏昏的睡眼,大皇子乖巧的臉映入眼簾,像充滿希望的嫩芽,滿室都亮了。

他趴在榻前,伸出小手放在她額頭上,安慰道:“母妃不疼了哦,病很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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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很懂事。

乖巧到,讓酈清悟看到這一幕,恍然覺得熟悉。

他憶起五歲那年,蕭道軒也是生病,宮中掛起了朱砂祈福,他守在病床前,往父親臉上吹氣,口中安慰道,父皇乖,不痛了,病要好了。

後來是怎樣的呢?後來父親向母妃撒嬌,說想吃她親手做的點心。於是母妃便去了禦膳房,而他也亦步亦趨跟著,見母親以百花為綴,做出漂亮的花色,他也有樣學樣,拎起一個比他胳膊還粗的胡瓜,也拿小刀在上面刻刻畫畫。到了晚上,便獻寶一樣捧到蕭道軒面前:“父皇,這是我為你做的菜,吃了就會病好!”

而今回想,那一定是個堪稱醜陋的笑臉。當時蕭道軒卻真的笑起來,摸著他的頭發道:“好,父皇很喜歡。”

宮裏的幸福如此奢侈,一側是快樂,一側是殘忍。

他忽然無比懷念那個早亡的、與養母相依為命的哥哥。那個還懵懂不知事時,便會因成為了“哥哥”而學會了不哭泣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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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容琛高熱初退,宋逸修也私下來探望她。他如今是禦前主事之人,雖閑暇多了,但行動頗為不便,找這樣的時機很是不易。

坐在重華殿,何容琛為他斟茶。他們自入宮初識,一切扶持的情義都隱在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下,她向來以士禮待他。

大皇子已經睡下了,燈火昏昧,宋逸修望著她憔悴病色,輕道一聲,何苦呢。

水滴聲遲,何容琛流露出一個落寞的笑:“畢竟,是故人托付於我。”

他們二人心照不宣的,故交。

宋逸修端起茶盞的動作微頓,修長的手指撫著杯沿,擡起眼眸,淡淡問道:“這故人,與您相熟麽?”

何容琛想了片刻,搖搖頭:“雖不相熟,卻感情甚篤。早年艱難,她於我有互相扶持的情誼。”

那段被韋氏統治了的可怖的寒冬黑夜裏,宋逸修像光,顧詩嫻像熱,幸甚有他們。

宋逸修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想在何容琛臉上找到當年春天般的笑意,然而她眼中曾跳躍的千山萬水的神采,終是被宮中落寞所取代。他將茶杯置於案上,發出輕輕悶悶的敦響,修長的手向前移了兩寸,終於觸及了她放在案上的手指。

何容琛沒有退縮,他的眼中仿佛有夜所不能及的深邃,將她吸住。

他的手覆上,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

何容琛望著他白皙臉頰上清晰可見的傷口,那應該是被皇帝扔奏折時劃傷的。她聽說過,他曾為議論嫡庶一事,被皇帝責罰。她擡起手,以手指輕輕撫抹,仿佛指腹是一味藥,名曰關懷,帶著溫度撫上,就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