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不能進?!”謝令鳶忽覺眼前燭光失色,一片發黑。

原來之前,他便計劃好了,陪她一起入了四個人的識海,是在手把手地教她熟悉一切,為了讓她能獨自進入何太後的識海麽?

謝令鳶想追問原因,驀然又想起看過他的回憶,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既然他如此說,就已經是篤定,問再多也失了意義。

她有些頹然,卻也知道,他先時不遺余力幫她,已經是盡了情分。她嘆口氣坐下來,心浮氣躁地閉上眼睛。

酈清悟引導她入定,囑咐著:“倘若遇到難題,不能開解,便出來說與我聽,我會幫你想辦法。”

“好。”

“切記識海不能跑,否則一旦迷路,別人難救,你也難以尋到出路。”臨行前,他又告誡道。

他低沉清澈的聲音,伴著她的神識裊裊入定。謝令鳶走過一片漆黑後,迎來一簇猛然的明亮。

她已經進入了何太後的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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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一聲,謝令鳶睜開眼,下一瞬,她忐忑不安的心情,便被破空而來的箭矢嚇破了膽。

一只箭擦著她的臉頰劃過,深深釘在地上!

她愣得沒反應過來,目光綿延,黑雲壓城,城墻上的旗子在風中搖曳欲墜,女墻、城門處冒著濃濃黑煙,士兵正在廝殺,臨車投石彈,在城墻上炸出一個個大洞,幾十人推著撞城車,重重地轟擊城門,城門在一次次摧殘下,發出聲如洪鐘的哀嚎。

也就一眼的功夫,殺戮就到了她面前。

“啊!”紅的鮮血,白的腦漿,濺了謝令鳶滿眼。一個頭戴盔甲的士兵,在她面前,被生生劈成了兩半,半人高的血柱噴濺而出。

隨著她未能抑制住的驚呼,數萬人馬仿若被驚動了。他們黑衣黑甲,整齊劃一地轉過頭,冷冷看向她,目光如破空而來的弩-箭,帶著欲刺破血肉的銳利。

——會被他們殺死的。

這個念頭,仿佛箭矢一樣釘入了腦海,謝令鳶不假思索,轉身便逃!

然而其他人動作更快,萬馬騰起浩瀚煙塵,千騎卷平崗地沖她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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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令鳶跑過的地方,箭矢如雨般釘入地面。有利箭貼著她後腳,插在了地面上,她甚至能感受到它呼嘯而來帶起的風,以及箭杆死去一樣的冰涼。

識海中失去了【朝垣】加持,她的速度怎樣也跑不過快馬,一柄長刀在她背後亮起,謝令鳶看到地上的影子,看到那利刃高舉,迎著烈日閃出寒光,她想也不想往地上一個翻滾躲過,長刀擦著她的皮肉劃過。

謝令鳶感到背上一涼,下一擊已經緊隨而來,落在她的頭頂上方!

那一瞬間,恍如被拉長了無限,時光變得極慢,謝令鳶心念電轉——識海可以織夢,要自保,讓他們同時停頓動作……

她急中生智——就讓所有人全部劈叉吧!

她這樣想著,身後喊打喊殺的千軍萬馬,忽然異口同聲地驚呼起來——馬上騎的、地上跑的,全部齊齊劈叉!

有的橫向一字馬,有的縱向一字馬,連他們胯-下的馬,也跟著後馬腿劈叉……

場景蔚為壯觀!

那柄向她頭頂揮來的刀,隨著主人劈叉而一歪,謝令鳶得了喘息之機,迅速爬起來跑遠。

在她身後,劈叉大軍擡起了酸澀的腿,拉著馬從地上爬起來,然而這間隙,謝令鳶已經跑入了無人之境,再難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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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惶急之下,也不知跑出了多遠,顯然已經把酈清悟的提醒扔到了九霄雲外。

跑到了一處青石板小道,一側像是高門綺戶的府邸門面,門口有石獅子,路面平整不見閑雜人等。此刻不見外物,才能讓她勉強有安全感。

謝令鳶急促喘息,再也撐不住地癱坐在地,後背的痛楚猛烈襲來。她伸手摸了一把,一手鮮血殷紅刺目,不由慶幸劫後余生。

若方才,那柄長刀落下了,德妃就在入定中死去了。

酈清悟肯定會後悔死的!

她這樣想著,才從浩劫中寬慰過來。

坐了一會兒,忽覺有點心神恍惚,仿佛強烈的意識在說,這是天賜十六年。可見何太後的識海,也比其他人更為清晰縝密。

蕭懷瑾的年號是延祚。先帝的年號是景祐。

而景帝的年號才是天賜。

這一跑,就跑到了二十多年前啊。

謝令鳶肺腑還在疼著,望了眼天,沒有任何光怪陸離,連天空都是秋日初晨時清爽的天青色。

她靠在墻角,斜對門的府邸門口,停著一輛寬大的馬車。她看清了府邸上的四個字。

——廣定伯府。

少傾,宅門被緩緩打開,一個穿鵝黃色上襦、粉色綃紗齊腰裙的少女,步履輕快地跨出門檻兒。她的身後,似乎是父母下仆將她送出來,拉著她的手叮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