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或許是因為——

何貴妃把自身的成敗、榮辱,都拴在了一個男人身上?

她總是在擔心蕭懷瑾棄她而去,讓她失了榮華恩寵,失了地位權勢。

人可以掌控自己,卻無力去掌控別人。

作為古代男權社會裏的女人,難免容易生活在憂愁中,擔憂失寵、擔憂子嗣。其實她在潛意識裏,根植了恐懼吧?

所以,想要讓她真正擺脫夢魘,唯有讓她內心得到真正的祥和寧靜。

二人退出了何貴妃的夢境,讓何貴妃自己在噩夢裏先玩著。酈清悟微微闔目,憑著感覺,往空曠流動的地方走去,“唯有探知她記憶,才能知道解救她的辦法。”

他先時進入何貴妃識海時,並沒有立即看對方記憶,因為記憶乃一個人內心深處的秘密,他不喜歡被人窺探,也就不會去窺探別人。

但眼下,何貴妃總將自己逼入死胡同,二人不能在她識海裏繼續耽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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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入識海中混沌的意識區,有很多聲音,縈繞在四周,有男有女,粗啞的,低沉的,高亢的,溫和的——

“你是爺爺的好孫女,你是最好的,不能被人家比下去了。”

“可惜了,韻致生而為女人,否則,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不過若能當上皇後,那便是極致的輝煌了。女人的榮耀,莫過於此!”

穿過這一片高低起伏的雜音,他們眼前,是端莊氣派的高門華第。

汝寧侯府。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看過虢國公府,但站在汝寧侯府時,卻只能感到更為肅穆,讓人不由自主屏氣凝神,生怕言行不端。

酈清悟說,先帝朝以前,何家還只是封了廣定伯,後來何太後入宮,何氏一門受寵信,勢力逐漸擴張,才晉封汝寧侯。

時逢冬日,萬裏銀裝裹素,府邸上的寒梅點點綻放。

在院子裏轉悠,謝令鳶左右環顧。

花園裏,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生得眉目韻致,正坐在秋千上,攏著雪狐毛氅。看她輪廓,便知是小時候的何貴妃。

這時有大丫鬟來喚她,她不太情願地從秋千上跳下來,被下仆簇擁著,走回屋裏。是她的女西席來了。可這數九嚴寒天,似乎是年節前後,連宮裏皇子的課業都放了,何韻致竟然還要雷打不動地進習,實在是太嚴厲了點。

待到日上中天,西席先生布置了功課,暫時離開了屋子,何韻致就扔了筆,溜出屋子去了。她轉了幾個院子,最後推開了一間房門。

屋中地龍燒得暖熱,一個五十出頭的男人和幾個中年男子正在商議正事,其中就有何道亨。看來應該是汝寧侯何汝岱和他的兒子侄兒們。

謝令鳶環視四周,這屋子像是書房,墻上掛著羊皮輿圖,寬大的桌案上,有筆架鎮紙,兩個下人守在門口處。這樣的場合,女子多是不被允許入內的,何韻致卻敢推門進去,可見在家中極受重視,膽子不小。

他們談論的是朝廷的事,謝令鳶聽不懂,只隱隱察覺,何家與蘭溪派是對立的,和桂黨關系不遠不近,比較曖昧。何韻致進門後說了什麽,她父親撫掌大笑起來,摸了摸她的頭。

“韻致,到爺爺這裏來坐。”何汝岱朝她招手,何韻致走過去坐下,何汝岱撫著胡子說:“你姑母是德妃,將來大皇子繼位了,爺爺讓你入宮做皇後怎麽樣?”

何韻致沒有立即回答好或不好,想了一會兒仰頭問:“做皇後有什麽好?”

她隨母親入宮參加宮宴時,見過姑姑和酈貴妃主持宮宴,接見命婦拜賀。當了皇後,也就不過如此吧?

可是爺爺伯父他們,天天談論的都是國計民生、天下社稷,怎麽看都比皇後管的多。

伯父何道亨大笑起來:“看看你的姑姑,她如今是德妃,都可以庇佑我們何家,為陛下寵信,飛黃騰達。倘若你當了皇後,更可以保何家長盛不衰了!”

似乎是被這個理由說動了,何韻致看了自己穿的雪狐毛氅,內裏的蜀錦刺繡,點點頭:“好,那我就當皇後吧。”

謝令鳶聽得心中一顫,何韻致這話說得,怎麽和首富說“定一個小目標,先賺他一個億”一樣輕描淡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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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談話散了後,何韻致被她母親拎回院子裏,何夫人訓斥道:“又不肯聽先生的話了?人家曹府上的大姐兒,曹姝月,都已經能把前朝詩集倒背如流了。你可不能比不過人家。”

何韻致垂下眼簾,微微嘟起嘴,看得人想戳一指頭。大丫鬟端上她最愛吃的棗泥糕,何夫人問道:“你大伯和爺爺,又給你說什麽事了。”

“他們說讓我當皇後。”

何汝岱與何道亨,從來不會說空話。何夫人愣了片刻,長嘆一聲:“我是婦道人家,你的事兒我說了也不算什麽。難怪他們給你換了功課,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