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謝令鳶望入她的眼中,她漆黑的瞳仁裏閃著如星星之火般的光澤,在天將破曉的黎明之際。

又不期然想到錢昭儀的九星宿命詩——

【指如盤珠生金銀,姊妹繞膝笑相迎,十裏陶朱人如玉,四方來財錢持盈。】

謝令鳶心中感懷,那句姊妹繞膝笑相迎,終究是夙願,是未能實現的抱憾。

她走上前,坐在錢昭儀的床榻邊,這一次錢昭儀沒有抗拒,被她攬入了懷中——冬日清晨時,撲面溫暖的擁抱。

謝令鳶說:“不必道謝,你能醒過來,好好過以後的日子,便是最好的。”

她這句話,發自肺腑。

錢昭儀徜徉在這片溫暖中,一個念頭躍躍欲試地爬了上來,顧盼張望地站在了心間——德妃,似乎比皇後……還要關心她?

她在心中,猶豫著,小心翼翼地,確認著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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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沒有在承歡殿多坐,囑咐錢昭儀好好休息,便回了麗正殿。

後面還有一大波人等著她呢。

此刻寅時,天際泛著深藍的晨色,麗正殿內外依然是一片靜謐。

星使依然守著麗正殿,海東青幽怨地被倒吊。

謝令鳶坐回案前時,酈清悟已經等了她片刻,給她細細的手腕系上了紅線,提醒她:“接下來,何貴妃的識海,你依然不能大意。”

謝令鳶聽話點頭,心裏卻還是湧動著快意,方才解救錢昭儀,花了兩個時辰,在錢昭儀的識海裏相當於過去了三天多。何貴妃能麻煩到哪兒去?

酈清悟似乎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聲音高了一點,有耳提面命的意味:“每個人識海都有所不同,錢昭儀是美夢,你也找到了她心結所在。但她心思淺,其他人卻未必。”

紅線系住二人,謝令鳶閉上眼睛,神識灌聚頭頂,逐漸放空——

一陣暈眩,而後,尖利的叫喊劃破天際,刺得她耳朵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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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令鳶趕緊捂住耳朵,這尖叫聲像錐子一樣,一下下重重敲擊在耳畔,扯得她頭疼欲裂。好半晌,她再度睜開眼時,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齷齪、肮臟、淩亂。

外面下著綿綿細雨,重華殿內布置,已經不見雍容華貴。滿目狼藉,益州運來的蜀紗祥紋簾,被撕扯落地。

幾個內宦和宮女正哈哈大笑著,笑容扭曲而猙獰,嘴裏說著汙言穢語,下流得不忍卒聽。

“喲,貴妃娘娘,居然想和皇後鬥,皇後捏死你,就像踩死蟑螂一樣!”

“誰讓你沒有兒子呢,又不得寵呢,皇後娘娘生下嫡子,你就是給她提鞋的命!”

“你們何家都被你連累垮啦,男丁都腰斬棄市,女人沒入掖庭為奴,一朝也成賤籍!哈哈哈,什麽扶風何氏!”

說著,有人踹了一腳,何貴妃心口窩被踢中,被他們摜倒在地。

她被人踩在地上,爬不起來,一只腳狠狠地撚在她的臉上,地板冰冷堅硬,她臉頰與地面相貼,那冰冷直刺入骨。

謝令鳶旁觀著,都感受到了那陰森的冷意。

她四下看了一周,酈清悟還是比她早一步入定,已經站在了重華殿裏,察覺到她也來了,回頭一個眼神睇過來。謝令鳶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了異樣,有點風霜,又似乎摻雜了一絲不忍。

何貴妃被踩在地上,“啊啊”地尖叫著,想要從這一片踢打中掙脫逃離。她的手在四周絕望無助地揮打,“嘭”的一聲,頭重重撞在多寶閣架上,架子上的玉如意摔裂在地。

謝令鳶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只匆匆掃一眼,忽聽外面傳事公公一聲宣稟:

“奉陛下旨意,何貴妃罪名經查實,證據確鑿,著何貴妃賜死——”

兩個影子隱隱綽綽從門口走進來,一人懷裏抱著拂塵,一人手中端著漆木托盤。盤子裏,整齊列了三樣物事。

匕首、毒酒、白綾。

謝令鳶一臉茫然:……??

上來就賜死?這真是噩夢的極致了。

托盤被放到何貴妃面前,她臉上猶有淤青,彤色大衫被蹂-躪的皺皺巴巴,越發顯得膚色蒼白毫無血色。她胳膊瘦得血管畢露,臉上是不經掩飾的絕望,發絲淩亂,嘴唇幹裂。她看到那個托盤,在地上爬著後退了幾步,哭叫道:

“我不選!我不要這樣死……曹皇後這個賤人害了我……陛下啊,我是你的人,你不能毀了我啊!”

方才毆打謾罵她的宮人,圍在她四周,那些聲音就像潮水一般,從天際四周波瀾蕩蕩:

“娘娘這就上路吧!”

“呸!不見棺材不掉淚!”

何貴妃不斷往後爬,口裏喃喃著什麽,狀若瘋癲。見狀,一個宦官拿起毒-藥瓶:“奴婢們不好叫您見血,匕首就用不得了。娘娘,多有得罪!”

幾個宮人一擁而上,按住何貴妃,何貴妃叫破了嗓子,那呼救的聲音,仿佛聲帶都滲了血。有人捏住她的下頜,惡狠狠地掰開,她下巴脫了臼,毒-藥瓶被打開,往她口裏灌去!